第12章(2 / 2)

嫁魔 杨溯 2911 字 2天前

扶岚的身影忽然闪现在身旁,沉静的青年随着他一同下坠,白皙的面庞波澜不惊。

戚隐忙道:“快拉我上去!”

“小隐,凝神。”

“快拉我上去!”

“小隐,快凝神,”扶岚道,“要不然,会死的。”

话说完他就不见了,仿佛刚刚只是一片虚影。戚隐继续下落,连绵大山在底下,青碧色的山川湖海向远方绵延,他是一只渺小的蜉蝣,无助地扑向大地。戚隐心脏狂跳,整个人都快疯了,四下里都没有扶岚的影子,钉耙也不见踪影,只有满目的天与地,满耳风声如潮。

快想,快想,口诀是什么来着?戚隐紧紧抱着扫把,可什么也想不起来,心跳得太快,脑子里一片空白!

越落越快,嗓子里钻风,他脖颈上青筋暴突,呼吸不过来,好像快要死了。扶岚那个小王八蛋,这是玩儿真的!戚隐并拢双指,使劲儿朝扫帚戳,“快动,快动!干你大爷给老子动!”

扫帚依旧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御剑要心剑一体,御扫帚就要心帚一体。天知道他这两个月对着这把秃毛扫把参悟了多久,硬是感受不到半点儿扫帚呆若木鸡的内心。这玩意儿压根就没有心,感受个屁啊!

一个没有抓稳,扫把脱手而出,远远飞出去,一下就不见影儿了。戚隐绝望了,张开双手任风裹着他。大地离他越来越近,他几乎可以看见苍青色的岩石尖锐的棱角。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很多从前的事情,姚家阁楼潮湿的床铺,九头鸟从小姨的嘴里炸出来,张牙舞爪,面目狰狞;漆黑的夜色里凛冽的剑光从天而降,白衣剑仙翩翩而来……所有的记忆白蝶一样随风而来,在翻飞的蝶翅间他好像看见多年前吴塘河心,那个面目模糊的美丽女人朝他伸出手,笑容哀伤。

什么长生,什么斩妖除魔,他什么都不想要,他只想要在泼天大祸从天而降的时候,有一剑在手!

然而……已经来不及。

大地朝他张开怀抱,坚硬的岩地扑面而来。

谁都没有发现,戚隐的指尖有青色凝光冒出了尖儿,像微弱的萤火。然而,身体蓦然停住,凝光一闪即逝,消弭无踪。戚隐睁开眼,大地在他眼前的一寸远的地方,仿佛是一个黑洞洞的嘲笑的脸。身体缓缓降落,泥糊了脸,沾了满面风尘。戚隐埋着头苦笑,果然,被逼到这种程度都不行。

扶岚的皂靴停在他身前,戚隐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歪嘴笑了下,道:“我说了嘛,没天赋,我不行的。”

扶岚蹙了蹙眉,“小隐……”

戚隐拍了拍身上的灰,踅身扶着树离开,扶岚跟在他后面,戚隐忽然回过头来,道:“呆哥,别跟着我了。”

扶岚一愣。

“呆哥,狗崽是狗崽,戚隐是戚隐,不一样的。人都是会变的,况且过了十多年,四岁的事情我早就忘光了。”戚隐看着他,轻声道,“所以,不要跟着我了。”

扶岚睁大眼望着他,戚隐拉扯嘴角笑了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18章 天香(一)

戚隐在外头瞎晃悠了一天,他每回心情郁闷的时候就喜欢遛弯,东看看西摸摸,拔个草戳个蚂蚁窝,溜着溜着心里就舒坦了。日落的时候遛到思过崖,顺着藤蔓爬下去,狼王趴在崖下晒太阳,斜阳照在他云浪一样的白毛上,染上一层橘黄色,像浑身披着腾卷的火烧云。

戚隐松了藤蔓,手枕着脑袋往下一仰,正落在狼王的背上。皮毛松松软软,躺在上面像被棉花裹着似的,戚隐长吁了一口气,闭着眼睛养神。

“臭小子,今儿怎么有空来看老子?”狼王闭着的眼睛眯开一条缝儿,“是不是修剑毫无进益,来找老子诉苦来了?”

“不戳人伤疤会死啊?”戚隐懒懒地说。

狼王笑了两声,“不会死,但会少很多乐子。”

“唉,羡慕你啊老兄,啥也不用干,天天趴在这儿晒太阳。”戚隐叹了口气。

“羡慕个屁,老子的背毛上都要长蘑菇了。”狼王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有什么好羡慕的,日日打打坐念念经,难不成没有女人没有美酒,心里痒痒了?”

“那我也不能一辈子在这儿打坐念经啊,将来总有一天要出师下山自己找活路。道法大成成为一派长老的梦我就不做了,那就当个游街串巷抓抓小妖伏伏小魔的道士吧,可我连御剑术都没学会。”戚隐望着天道,“狼兄,我们凡人跟你们妖不同,凡人要买宅子要娶媳妇儿,生了娃娃还得养,供他吃喝供他读书给他娶媳妇儿,不像你们风餐露宿随地放炮放了就跑啊。”

“你丫才随地放炮!”

“唉,总之处处都得花钱,可我全身上下只有三两半的银钱。将来要是出师下山,连个房子都赁不到,难啊!”戚隐长吁短叹。

“你们凡人真麻烦,天地这么大,干嘛非得买个笼子把自己关起来,不关还不舒坦。”狼王摇头。

戚隐又叹了声,走到狼王头顶盘腿坐下,天边挂着一轮火红的日头,烧红半边天,连带着底下的的烟树似乎也着起火来。戚隐托着腮帮子问:“狼兄,你们妖怎么修炼啊?也打坐顿悟么?”

“那是你们道家的名堂,小子。”狼王道,“妖类相食以壮大己身,杀戮、吞噬才是妖修炼的法子。南疆妖族丛聚,各分领地,常听闻一支妖族被另一支妖族厮杀殆尽,领地烧为旱土。妖魔亦相杀不止,若遇见九垓蹿出来的魔,又是一场死战。”

戚隐有些发愣,忽地想起呆哥来,便问道:“那妖人呢?妖人也像你们一样修炼么?”

狼王摇头,“妖人不大一样。妖人大多是走了邪路的道士,大多不在南疆,你们正路的打坐念经参悟,他们食人精血吸人修为修炼。”

“可万一是打小就在南疆妖怪堆里长大的妖人呢?”

狼王拉直身体伸了个懒腰,“凡人崽子天性孱弱,没有利爪没有尖牙,没有父母相护,活下来的几率微乎其微。不光是凡人崽子,妖以族聚,嘉陵水妖,凉山雀族,岷林虫窟……各有领地,在自家领地倒也无妨,小妖若不慎去了别家领地,也是九死一生。”

戚隐沉默了会儿,呆哥没见过爷娘,大约是个被遗弃在山林里的孩童。戚隐记得在来凤还山的路上云知问过呆哥有没有族人,除了戚隐,呆哥只说了肥猫。这两个家伙没有族群,没有仰赖,是失群独行相依为命的妖怪。戚隐问:“若是没有族人,没有领地呢?”

狼王睁开眼,眸子里暗金色的光芒流淌,“那便是处处杀机,步步炼狱。”

日落的时候戚隐回了屋,屋空无一人,没点灯,黑洞洞的。黑猫大约去桑若她们那蹭饭了,桑若桑芽每天都开小灶台做好吃的,黑猫被她们养得肥了一圈。扶岚也没回来,这倒是有点反常,这家伙除了帮清明师叔耙菜园很少出门,且每天日落都照例要挑起灯来读师父给他的《道德经》。

戚隐点起灯来,轩窗前的红漆书案空空的,落了几瓣杜鹃花儿在上面。过了会儿黑猫回来了,跳到书案上晒月亮。戚隐也拣起书来,坐在床沿上背符咒,背到一半就犯困了,鬼画符在眼前打转。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听见门板咿啊一响,仿佛是一个人进来了,带进一身月光。

黑猫睁开一条眼缝,问:“呆瓜,死哪儿鬼混去了?怎么才回来?”

扶岚轻轻进到里屋,低声问:“小隐睡了吗?”

黑猫朝戚隐那边抬抬下巴,青地白花的土布床帐半遮,戚隐一半身子歪在里头,脸上盖着书本。扶岚走过去帮他把书收起来,又帮他脱鞋,把腿搬上床。黑猫问:“你去哪儿了?”

扶岚说:“村口。”

“为什么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