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个人看到她满目惊喜,像是多年未见,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偶遇,惊讶和喜悦并存,并且不相上下。程旬旬想,她过去跟这个人关系一定不错,起码对方一定是喜欢她的。
对于跟过去有关的人和事,一直以来在程旬旬的心里都是充满了好奇,和求知欲的。她想知道的更多,但又害怕知道的更多更详细的过去。
程旬旬有些犹豫,站在原地没动,只冲着她勉强的扬唇笑了一下。
那人快步的走了过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说:“真的好久不见了旬旬,你过的还好吗?什么时候从牢里出来的?”
她很激动,眼眶微微发红,紧紧捏着她的手,“小诺好吗?先生呢?你们好不好?小诺应该很大了吧?算算日子现在该五岁了,都上幼儿园了。”
程旬旬一脸茫然,干干一笑,不动声色的挣脱开了她的手,笑说:“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她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双手搓了搓,往后退了一步,浅笑了一下,低垂了眼帘,说:“你看我也是忘记了,过了这么些年。你不记得我也没什么,毕竟我只是个佣人,当初由周先生安排有很长一段时间照顾过你的起居饮食,刚见到你的时候也才二十出头,大学都还没毕业,却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了。”
“我就是照顾过你,还有小诺的那个徐妈,还记得吗?”
程旬旬自然是不记得的,可是从她简单的几句话里,程旬旬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是之前所有人都没有跟她提过的一个细节,她曾经怀过孕。
从徐妈的眼神到表情,并不像是在说谎,这里没有别人,程旬旬选择这家酒店,也完全是随机的,所以并不存在所谓的故意,她们的遇见是巧合,完全的巧合。
更何况,她应该没有理由说谎。
“徐妈是吗?我们换个地方说,可以吗?”程旬旬冲着她友好的笑了笑。
徐妈点了点头,说:“好啊,好啊。”
程旬旬让她挑了个地方,就在她平常的休息室里,这个时间点休息室内不会有什么人,而且酒店似乎出了什么事,很多员工都被紧急招呼走了。至于徐妈,因为手头上有事情在做,所以没去。
程旬旬并不隐瞒,说:“不瞒你说,不是我不记得你,我是失忆了,当初坐牢的时候,在牢里发生了一些事情。医生说我的脑部受到重创,可能伤及神经才导致失去记忆。把过去所有的事情包括人,我都忘记了,所以才不记得你的。”她抱歉一笑,道:“所以我不是故意的,希望你不要生气。”
“啊?”徐妈闻声满目惊讶,“失忆了?”徐妈活了一把年纪了,在电视上见过人失忆,在现实生活中还真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情况。
她皱着眉头,想了想,问:“那就是说,以前所有的事情你都不记得了?小诺你也不记得了?”
“小诺?你说的是周衍卿的儿子宋诺吗?”
“宋诺?”徐妈微微皱了皱眉,响起当年那些人,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猫腻,她一个当佣人的自然不可能会知道,不过她想程旬旬嘴里的这个宋诺应该就是小诺没错,据她所知,周衍卿只有这一个儿子,之后有没有就不清楚了。
她笑了笑,说:“周先生就一个儿子,就算有两个儿子也不可能同时取名为诺。而且小诺不单单是周先生的儿子,也是你的儿子,你当年生他的时候可是吃了不少的苦头,从头上摔下来,提前好几天就生了。”
徐妈看的出来她是想知道些什么,便把自己知道的,还记得的,事无巨细一样一样都说给她听。她说了很久,程旬旬一直都没有插嘴,只静静的听着,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冷漠的好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这故事里的程旬旬和周衍卿,让她感到陌生,更让她陌生的,还有小诺,从徐妈的嘴里说出来,这是她的儿子,实实在在的,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孩子。
她疼之爱之的儿子。
程旬旬走出酒店,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她没有让徐妈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完,只彼此留了一个号码,不耽误徐妈上班为由就走了。太阳已经开始西落,程旬旬走出酒店,站在路边,微风拂过,满身凉意。
手机已经响了很多次了,但她一直都没有接听,这次只震动了三下,就断了。程旬旬好奇,抬手看了一眼,原来是电量过低自动关机了,她都不知道最后给她打电话的人是谁,总归不外乎这几个人了。
只可惜原来这样亲近的人,也会欺骗她。
她深吸了一口气,视线往周围扫了一圈,正想着要怎么去找小诺的时候,一辆车子缓缓而来,慢慢的停下了她的面前,车窗降下,周衍卿面部表亲的脸出现在了她的眼前,他的怀里抱着小诺,一眼看过去,能清晰的看到他眉尾有伤,眼角有泪。
她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衍卿说:“人我找到了,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不管怎么样,他也只是个小孩。”
说完,不等程旬旬有任何反应,他就关上了车窗,走了。
不管怎么样,人找到就好,她低了头,暗自松了一口气。
回到酒店大堂,米涞见着她立刻过来,说:“你上哪儿去了?怎么给你打电话你都不接啊?”
“噢,找孩子啊。”
“小诺已经找到了,周衍卿带他回去了。”
她木讷的点点头,说:“嗯,我看见了。”
“你的手机怎么关机了?”
“没电了。”她抬手看了一眼,旋即笑了笑,说道。
米涞自然看出来她此刻的异样,不由小心翼翼的问:“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没事。走吧,我们回套间拿了东西就回家吧。”她侧目看了她一眼,笑道。
米涞点了点头,回房收拾东西的时候,米涞告诉她,孙杰来过电话。程旬旬一下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并站直了身子,一脸严肃看向了米涞,说:“他给你打电话?”
“是啊,你的手机不是关机了吗?所以他就打到我这里了,问你在做什么,他……他回国了,正好到机场,问你有没有时间一起吃晚餐。刚刚我一直找不到你,所以暂时帮你拒绝了。”
程旬旬微微挑了一下眉,转而目光坚定的看着她,说:“你现在给他回电话,问他哪里吃饭。”
“噢,好的。”米涞看程旬旬的样子,完全不是要去道歉,而是准备去质问,她想了想,还是把手机递给了程旬旬,说:“你自己打好了,你们两个确实该坐下来好好谈谈的,晚上我自己搞定晚餐,你不用顾我。”
程旬旬接过手机,冲着她微微一笑,说了声谢谢之后,就走到一旁去打电话了。
孙杰接的还算快,不等他先说话,程旬旬就先开口了,“是我,我的手机没电了,听米涞说,你回来了?”
从程旬旬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异常来,只是这口气,跟孙杰想的不太一样,起码应该软一些,而她现在的语气,听起来多少让他这个‘被抛弃’的人有些不舒服。
他笑了一下,说:“是啊,本来想等你回来的,我以为你很快就会回来,结果问了伯父,他说你要在栾城待一段时间,所以我就回来了。”
“真是抱歉,当你白等了,晚上一起吃饭吧,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比较好,电话里也说不清楚。”
“是,那地方我订?”他礼貌询问。
程旬旬笑说:“你订,这里你比我熟,当然由你来订了。”
“好,一会把地址发给你。”
“嗯。”
说完,程旬旬就挂断了电话,脸色微沉。米涞一直在旁边暗暗的观察她,总觉得刚才在她消失的那段时间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程旬旬并没有说的打算,她也就没有自讨没趣的去问,通常程旬旬自己不愿意说的事情,就算她问了,她照样不会说,嘴巴紧的很。
随后,程旬旬若无其事一般跟米涞回了家,许寅打电话过来跟她说青山观景台的事情,之前她一直很挂心的事情,可这个时候她却忽然变得漠不关心,将手机递给了米涞,让她跟进,自己则去洗澡了。
一直到晚上出门,她都没有多问一句关于这个项目的事,米涞摸不透她的心思,在她出门之前只嘱咐让她有事打电话,便没再多说什么。
程旬旬叫了司机过来,到餐厅正好是他们约定的时间,不出意外,孙杰已经坐在包间里了,一身正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谈生意的。程旬旬在门口酝酿了一下情绪才让服务生推门进去的。
孙杰听到动静,转头见着来人,便站了起来,特别绅士的给她拉开了椅子。程旬旬微笑着过去,坐下的时候多看了他一眼,笑说:“你绅士的样子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她说完,并没有去看他脸上的表情,弯身坐了下来。
孙杰为了避免两人之间的尴尬,笑着打趣,说:“是不是觉得特别后悔?”
程旬旬淡笑不语,等他坐下之后,才笑说:“刚从国外回来,又吃西餐,不吃不腻啊?”
“西餐简单方便,怎么?你不想吃?”
“那倒不是,吃什么都一样。让他们上菜吧。”她笑了一下,弄好了餐巾,等着上菜。
吃饭的过程中,程旬旬没有说话,所以用餐的时间变得十分短暂。孙杰心里还憋着一口气,自然也不会主动开口。
程旬旬吃完了盘子里的牛排,又吃了一份甜点,才放下了手里的餐具,拿起放在一旁倒好的红酒,喝了一口。旋即擦了擦嘴巴,仿佛在告诉孙杰她吃完了。
而孙杰到现在也只是吃了半块牛排,神色并不是太好,表情有些冷漠,并不看程旬旬一眼。
她放下手里的餐巾,耐心的等着孙杰用餐,时不时的喝一口红酒,频率有些高,等孙杰用完餐,她已经连着喝了三杯红酒下肚。
“吃完了?”她问。
孙杰拿纸巾擦了一下嘴,点了点头。
“那好,那我们就说正事吧。”她说着,便挺直了背脊,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表情严肃而又认真。
孙杰不由抬眸看了她一眼,眉头微不可察的蹙了蹙,旋即将餐巾放在了一侧,靠在了椅背上,轻点了一下头,说:“好,你说。”
“首先关于结婚的事情我很抱歉。听爸爸说那天你在教堂等了整整一天,我给你打过电话,但你没有接听。其实我事先跟你说过,当然这件事还是怪我,是我有问题,我对不起你。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是我对不起你。你为我做了那么多,而我什么都没有为你做过,很抱歉。”她说着,站了起来,往他的酒杯里倒了一点红酒,又给自己的杯子里添了一些。
然后举起酒杯,慎重其事的说了句对不起,并喝下了大半杯酒,“是我辜负了你对我的喜爱,也辜负了你对我的好。”
孙杰微微皱了皱眉,却并没有任何动作。
程旬旬继续道:“让你的父母白跑一趟,并丢了那么大的面子,有时间我一定会亲自登门去道歉。”
“这个就不必了,我父母并不怪你。”
她笑了一下,说:“要的。那你愿意原谅我吗?”
孙杰抿了唇,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拿起了桌上的酒杯,抿了一口,说:“我还得气几天。”
程旬旬低低一笑,点了点头,说:“好。”
默了片刻,她收敛的笑,一本正经的看着他,说:“孙杰,既然如此,我们之间的婚事,就算了。我想我是无法嫁给你了,我不耽误你,找个对你有帮助的女人,娶了吧。不要在再我的身上浪费时间了,也不要做便宜爸爸。”
孙杰听到这里,举到嘴边的酒杯一顿,脸上的表情僵住,紧接着有些不可置信的抬眸看向了她,两人目光相触,程旬旬看起来很平静,眼里没有波澜,甚至好像还带着一丝笑意。片刻,他迅速的转开了视线,干笑了一声,假装听不懂的样子,说:“什么?什么便宜爸爸,你在说什么,我不太明白。”
程旬旬深吸了一口气,唇角一挑,说:“你怎么会不明白呢,你应该是最明白的人。而最不应该明白的人,就是我。”
孙杰脸色微变,眉间蹙起了一个小疙瘩。半晌,才缓缓抬起了眼帘,再次对上了她的目光。
“你……你想起来了?”
“我该想起什么?”程旬旬冷笑着反问。
孙杰闭了嘴。
程旬旬咬了咬牙,一口将杯子里剩下的红酒全部喝完,随即将杯子重重的砸在了桌子上,说:“我就问你一个问题,我希望到了这个时候,你不要再骗我,起码这几年我也真心实意的待你,就算我不能嫁给你,就算我不喜欢你,我也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完全相信你,我希望你能值得我相信。”
“周衍卿的儿子,是谁生的?”她逐字逐句的问,每一个的要咬的极重,“究竟是他跟谁生的!”
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想到小诺字字句句说的爸爸妈妈,她都没有办法想象,如果这个孩子真的是她的,该怎么办!她这个生他的妈妈,真的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更何况,他现在应该讨厌死她了。
幸好幸好,幸好她没有记忆,没有记忆就不会那么难接受了,是吗?她自问,却一直没有答案。
孙杰沉默了一会,才说:“既然你已经认定了,又何必要问。”
“你只要回答。我要听到答案,从你嘴里说出来的答案。”
他微低了头,没再看她,低声说:“既然你这次回来是为了陈聿简,不如去问他,我知道的,他一定也知道,也许知道的比我更清楚。”
其实孙杰的反应,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程旬旬冷笑,说:“你放心,我会问。但你必须回答我。”
话音落下,周遭便陷入了沉寂,良久孙杰才呼了一口气,缓缓抬眸,看向了她,说:“你。”
程旬旬的一颗心,一下子狠狠的落了下来,搜肠刮肚一样的难受,她有点想吐,她更有点不想接受这个答案。她终是忍不住干呕了一声。旋即迅速的站了起来,进了卫生间。
这会的孙杰已经顾不得再生气了,立刻起身,跟在她的后面,轻拍她的背脊,关切的问:“怎么了?”
程旬旬只是干呕,什么都没有吐出来,脸色变得苍白。猛地将他推开,微喘着气,说:“你别靠近我,你走!我暂时不想看见你。”
她的语气听起来还是很冷静,没有太大的异常。
“旬旬……”
“我不想听!你走!”不等他说什么,程旬旬就异常激烈的打断了他的话。
孙杰见她情绪不太稳定,便不再多说什么,走了出去,让她一个人留在了卫生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