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觉得他的生命正在快速地流逝,即将终结。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想的是,那将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他的哥哥,也是他在人世的最后一眼,而后,他就将寻找红妆去了。
他不知道红妆在哪里,但他死后,就有了无穷尽的时间,可以不断地寻找红妆。
而现在,他醒了,他没死,那么,就一定是得救了。
那时,会救他,得救得了他的,只有梁红叶了。
中了那条蛇的毒,原本是无药可救的,可他,却得救了,虽然身体还有些麻痹,虚弱无力,但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害,能听能看能说能吃能动,那么,身体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他不知道她是如何救自己的,但他能肯定,她一定付出了很多很多。
在梦中,他知道自己被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以为那是梦,那是红妆,但他现在知道了,那不是梦,那不是红妆……那是,她在照顾他。
他无法原谅自己将她当成了红妆,但是,他却也无法去责怪她。
她为他做了那么多,一次次地救过他的性命,没有她,他根本活不到现在,他能去责怪一个无数次救过他、无数次为他涉险,却没有所求的女人?
这一生,除了红妆,他欠她最多,但愿他死之前,能还她的人情。
还是快些……快些了结这一切吧,早些随“她”而去。
他在心里想着,努力地想下床。
“呜呜——”一个激动又含糊的声音传来,他看过去,哑巴扛着两桶水进屋,一看到他醒了,立刻将水桶放在地上,跑过来抓住他的手,欣喜若狂的样子。
他被摇得有些难受:“我醒了,我没事,你先扶我出去吧,我想去透透气。”
哑巴立刻扶他出屋,拿了一把椅子给他坐。
他坐在屋檐下,看着眼前的浓荫安静的山林,久久不语。
阳光很灿烂,映得碧空亮晃晃的,但灼热的光芒被参天大树给筛洗过后,投到地面上时,已经变得斑驳和柔和了许多,山风不断,清爽得恰到好处,挟着草木的清香,令他舒服得恍惚。
屋前的大树下,红妆一身农妇的打扮,正在屋前用石头搭起的灶台上切菜,旁边的火堆上,搭着一个锅子,锅里透着腾腾热气。
树梢上,有几只飞鸟叽叽啾啾,跳来跳去。
这一刻,夜九忽然觉得,活着……似乎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
而后,他被自己的这种感觉给吓到了:他怎么会这么想?
是因为死过了一次吗?
真的以为死定了,却活了过来,所以,想法和感受,变了吗?
死亡,会改变一个人吗?
他苦笑,心里是满满的酸涩,像他这样的人,活着已是犯罪,活得好,更是滔天大罪。
“我煮了野菜粥,吃一些吧。”红妆端着一只大碗过来,细细地用勺子搅拌,细细地吹起,舀起一勺子,递给他嘴边。
夜九不想让她喂,但他现在很虚弱,未必有力气捧起这只碗,便张嘴吃了。
一大碗下肚后,他又吃了几个野果子,感觉恢复了一丝力气,才道:“说吧,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事。”
红妆看了看哑巴,哑巴跑开了。
而后,红妆缓缓地将他中毒后至今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夜九。
夜九静静地听完以后,第一句话:“你又救了我,大恩不言谢。”
他客气而诚恳的态度,令红妆很是意外。
她怔了一下后,微微一笑:“说什么呢,我们本来就是伙伴。”
夜九看了她一眼,目光看向远空:“逍遥王……就在这里?”
红妆道:“嗯,他就住在屋子后面,你要不要见他?”
夜九缓缓摇头:“不了,他大概以为我已经死了,暂时别让他知道我还活着。”
那次在树林里,他一直在暗中盯着逍遥王,看到逍遥王危机在即,他想都不想就扑了出来,挡住那条毒蛇的攻击,他知道,他始终是在乎这个大哥的。
但现在,不知为何,他对大哥的感情,忽然间就变淡了,淡到知道他就在咫尺,心里却几乎不起波澜。
是因为他为大哥赔上自己的性命,感觉还了大哥从小疼爱他的情债么?
还是因为他已经明白,他跟大哥道不同不相为谋,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同时,他对眼前这个女人的感觉……似乎又不太一样了,他清楚地知道,这并不是男女之情,却很坚固。
这种变化,是因为他知道,只有她是真正地、完全地可以信任和依靠吗?
她为了他,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能够做到——这天底下,只有她会如此了。
连他的至亲,也做不到像她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