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霜放下碗对她道:“...你很心不在焉。”
梅沉酒抬头笑答:“只是想到一些事罢了。”她顿了顿又道:“再说豆粥难熬,我怎么好意思辜负你的用心。”
祝月回以淡笑,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日过辰时,梅沉酒脑中仍存着用饭时的那些散乱思绪,就连平常翻的策论也没有读下多少。她最厌弃自己的精力被没有由头的推论占得一干二净,索性决定练字定神。于是起身寻来黄纸,而后开始慢条斯理地磨墨。
正当她打算提笔写下第一个字时,忽得传来敲门声。随即是男声响起,“公子,府外传是宫中安大人来访,有要事相传。”
梅沉酒没有抬头。她轻悬臂腕,勾出的撇捺劲而有力。待人话毕,“天”一字便呈显在纸上。她左右瞧这字不满意便再次蘸墨,嘴中朝人应道:“哪个安大人?”并非她胆大包天吊着宫中的来侍不理,而是这位姓安的大人着实可疑。
朝中中常侍叁名中官无人姓安不说,其中一位唤潘茂豫,平日里最得帝皇恩宠。若不出意外,晏佑当是吩咐他来传手谕才对,何故冒出来个安大人。
门外的侍仆还在支吾,似是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的难题。梅沉酒当下撂笔推门而出,边走边向人道:“做事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若是真不清楚始末,只需把自己清楚的都说出来。”侍仆顺从地跟在她身后应是,没再多话。
与其他人的府宅不同,商崇岁的此处宅邸庭内留有泥地。梅沉酒刚至,便瞧见一人小心避开过膝高的决明抬头目不转睛地赏那栽植的雪色玉兰。
她一挑眉,试探唤道:“安大人?”
那人倏地一惊立刻转头,清秀的脸上涨着红,看来是被她吓得不轻。他弯腰拂开决明而后快步跑到梅沉酒身前恭敬行礼:“小人安六,见过九公子。”
梅沉酒见他年纪尚轻,低眉顺目的样子让人难生厌恶。她笑着问道:“你认得我?”
安六抬头对上她的眼缓缓答道:“两年前上元时分,公子陪同商大人赴宫宴。七殿下那时不慎将茶水洒落,于是特命小人领足下前去换衣。”
梅沉酒察觉到他话中含着些无奈的感慨,心里浮上些愧疚。她记得她进入宫宴的由头,记得那场宫宴汹涌的明争暗斗,却唯独忘记了那时引路的寺人。梅沉酒点点头继续道:“我记得了。不知安大人今日来,是要通传什么要事?”
“九公子唤小人安六就好,大人实在不敢当。”安六再行一礼,然后从袖袍里取出尺长的丝帛递到梅沉酒手中,“干爹不在宫内,陛下便命小人前来送谕。”
梅沉酒一愣,“你说的可是潘大人?”宫内中官只有潘茂豫曾与她打过几次照面。
“正是。”话毕安六垂头立侍,意味不言而喻。
梅沉酒不再多问摊开谕旨,几行楷书跃入她眼帘。
“朕遣商中丞前去邢州已久,半月以来却未得佳音。朕恐事生异,又闻梅郎佳才,现特命中丞之子梅沉酒前去协同商崇岁化邢州之难。”
晏佑的说辞极其含糊。若非她先前同左先光谈过此事,定然不会想到这“未得佳音”竟是个如此复杂的局面。看完后她便整齐迭好手谕,郑重对安六道:“在下定不辱皇命。”
“如此,小人便先回皇宫复命。”几乎是在梅沉酒话毕,安六就俯身回敬接上了这句应答。
梅沉酒微一蹙眉。她原本还想再旁敲侧击问些情况,见人如此着急便也不好多言,只能报以淡笑。
安六如释重负般长松一口气,提袍就往府外大步走去。
梅沉酒站在原地思忖片刻,仍旧按捺不下自己心中的疑虑,于是收好手谕随在安六身后走向府门。
内设绛紫滚金软帘,侧窗显出那方嵌联珠孔雀的纹样,她识得正是潘茂豫的马车。而安六似已坐稳,舆身不再摇晃后,车夫便向她颔首示意扬鞭离去。
梅沉酒目送完安六,这才得空将目光沉在另一架素雅许多的马车上。幔下嫣红纱帷,隐透青碧软帘,雕花珍轸,悬轭银銮。
她从未见过建康城内的寻常士族家中有这样的车。
“可是到商府了?”温婉的女声从马车内传来,随后车内移几接凳,是将拂帘下车的动静。
女子弯腰而出,沁人香风扑面而来。她外罩刺芍药的月白披风堪堪掩住叁层忍冬纹宝蓝宽纱袖,下着的暗纹彤缃间色折裥裙曳地。裙际飘带十六,绣缭雾云纹。眉目端秀,鬓间小钗闪熠流光。
梅沉酒一愣,不明白衣着如此华贵的美妇将她的马车停在商府门口所谓何事。
似乎是看透她的疑虑,美妇抬手止住身旁侍仆上前的动作,而后款款提裙走至梅沉酒跟前,向她微一福身,“婢唤芝兰,侍于长公主殿下侧。此番前来特承长公主之志,邀梅公子入宫一叙。”
梅沉酒不明所以,并没有开口搭话。她同长公主晏艮并无过多交集,这平白无故的叙邀倒有几分鸿门宴的味道。
“梅公子?”兰芝见人愣神不免又唤了一声。她仔细将人打量,暗自打消了心里的念头。
梅沉酒抬手回礼,出言不卑不亢,“原是长公主殿下的人,是在下失礼了。”
“时已至午,长公主已提前吩咐宫内布下膳食。还请九公子移步。”兰芝虽是颔首恭顺邀请,梅沉酒却从话里听出了不容分说的压迫。她从兰芝身上得以窥见晏艮的威严,若推辞不去是绝不可能的事。
只是现今午饭都不让她用过便直接入宫,像是刻意赶着什么时辰似的。
“梅某却之不恭。”梅沉酒没再犹豫,笑着应答。她转头看了眼同立在庭中的祝月和银霜,而后随指引侍仆登上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