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两日休沐,云知意始终没有等到霍奉卿,倒是等来了最初安排这两日休沐时要等的人。
休沐第一日来的是淮南积善堂主事,领着两个孩子。
两年前,云知意暗中从临川请来邱祈祯帮忙,自槐陵北山的神棍们手中救出一批孩子。
被救的孩子里有几十个不愿再回自家的,当时便被送去了云氏在庆州、淮南两地的积善堂。
这两个孩子便出自其中。
他俩年岁相近,约莫十三四,个头看起来却矮小得不符合年纪;一个天生跛足,另一个则右掌残缺。
虽说早就写信向云知意禀报过详情,但淮南积善堂的主事琴姐还是走到她身边,附耳低声,再度解释了这两个孩子的情况。
“他们早前都是父母亡故后被亲戚收养的。因为身体先天有残缺,那边便被亲戚‘献祭’给了槐陵北山里的神棍去换钱。”
当初邱祈祯带人共救出百多个孩子,其中不愿回家的那些,几乎都是年幼失怙、寄人篱下的。
这些孩子自小就过得格外苦,很清楚自己被送回后可能会过得更糟。他们害怕会又一次遭遇亲人的抛弃,所以宁愿选择跟着陌生的邱祈祯,宁愿被送到陌生远地的积善堂。
他们或许没想过“将来”、“希望”这种虚无的词汇,只是凭着本能,选择了彻底远离槐陵,远离那个孕育他们生命,却又使他们活得绝望的地方。
云知意听得心疼,吩咐人拿了茶果点心来,让两个孩子边吃边答话。
大约是当年在神棍手中受过摧残的缘故,两个孩子的脑子明显有些慢,对当年在北山时的记忆也并不清晰,有时会前言不搭后语,着急起来甚至语不成句,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
但云知意对他们保持了高度的耐心,认真聆听的同时,还用枣心笔飞快地在纸上记下他们说过的话。
待到云知意问完,命人带他俩下去沐浴休息后,琴姐才无奈苦笑。
“难为大小姐了。他们那批孩子大都如此,堂中的大夫这两年一直在为他们施针用药,这两个已算情况好转许多的。”
云知意双手撑着额头,垂眸看着面前写满字词的纸。“可惜,那次邱祈祯进北山一心救人,让不少神棍的余党逃了。”
而她自己,也因为答应过不破坏霍奉卿和盛敬侑的大局,最终放弃深查槐陵“打娘娘庙”的事。
如今两年过去,她也只能心怀侥幸地祈望那帮神棍尚未恢复元气,不曾卷土重来。
否则,不知又有多少孩子正在经受煎熬。
——
休沐的第二日是个雨天。
一大早,琴姐就带着两个孩子向云知意辞行,往南河渡码头去乘船回淮南。
送走他们后,云知意恹恹坐在书房,看着昨日记录那两个孩子所言的那张纸,冥思苦想了一上午。
吃过午饭,她小憩了半个时辰才起身没一会儿,便有人来通秉,说宿子约到了。
云知意对此并不惊讶,她最初安排在这两天休沐,本就是算好日子在等那两个孩子和宿子约。
于是她吩咐在后山风荷园的亭中摆了茶果点心,就着残荷听雨声,煮茶叙话。
落座后,云知意道:“令尊令堂可还安好?子碧近来又在忙什么?”
她和宿子约已许久未见,平日里都用飞鸽传书保持通联。
但消息纸大小有限,宿子约每次都尽量只写云知意可能用得上的消息,不会提及太多琐事。
宿子约笑答:“多谢大小姐挂心。我父母除了比从前忙些,别的都还好。”
自从宿子约做起了消息买卖,宿家人都觉比从前刀口舔血的日子要好,于是便舍了从前的危险营生,合力帮衬他。
“子碧打小跟着父亲和我习武,书读得太少。如今家中改做斯文生意,便让她进了一家私学,”说起妹妹,宿子约眉眼温和,“不过,她比同窗们都年长许多,整天都在抱怨自己记性不如毛头小孩儿。”
听说宿子碧去进学了,云知意很是为她高兴:“你们一家也不会逼她进京考状元,能学多少算多少,读书总归不是坏事。”
“正是。我父母也这么说。”
宿子约噙笑颔首,话归正题:“对了大小姐,之前我在临川与邱祈祯见了一面。我俩喝酒闲聊时,随口提到他当初在槐陵北山救那些孩子的事。其中有些细节,我觉得你会有兴趣。还有,你让我派人在沅城查的事,也有点眉目了。”
云知意收起闲叙神情:“正好我昨日见了其中两个孩子。你讲讲邱祈祯是怎么说的,我好比对。”
说话间,小炉上的茶壶咕噜噜冒起了雾白热气,茶壶盖被顶得哐啷作响。
宿子约拎起小茶壶,先为云知意面前的茶盏斟上,口中道:“据邱祈祯的说法,当时他们找到那一百多个孩子的地方,是两个相邻的山洞,洞外有将近三十人看守。看守之人虽做山民打扮,但绝非寻常莽汉,都是带着兵器的练家子。”
云知意端起茶盏,脑中飞快思索着:“同一批孩子,分两个山洞安置?”
“对,邱祈祯也觉得这一点很是古怪。就他所见,两个山洞都不算小,容纳百多个孩子绰绰有余,”宿子约迎上云知意的目光,“我与他讨论许久,怀疑是因为每个山洞的孩子‘用途’不同。”
云知意凝眉:“那他看出两边各是什么‘用途’了吗?”
宿子约遗憾地摇摇头:“那时仓促,他怕拖久了要将槐陵县的治安吏也卷进来混战,只管救了人就撤,没来得及细查。匆忙中只记得其中一个山洞的孩子大都肢体有缺,另一个山洞里的孩子则四肢健全。但两边的孩子眼神都不太清明,有些还发着高热,身上有古怪花香,香气却不止一种。”
“花香?这事对上了,”云知意深吸一口气,“昨日那两个孩子也提到,当初在北山,时常有人用花煮汤给他们喝。花汤有时是甜的,有时是苦的,偶尔还会是辛辣的。不是每天喝,但每次喝完后都会有人在他们身旁守一夜……”
可惜那两个孩子的记忆模糊又零碎,并不记得自己喝下“花汤”后发生的事,也说不清楚喝了那些汤后自己是什么感受。
宿子约瞳孔一震:“大小姐,你说会不会是……有人拿他们试药?!”
云知意也有此揣测,但她不答反问:“你为什么觉得是试药?有根据吗?”
“倒没什么根据,”宿子约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我只是突然想起,十七岁那年随叔父在江湖历练时,曾到过允州。恰逢那时允州官府公审一桩‘巫医害命案’,主犯就是用活人试药,导致数人殒命、几十人疯癫痴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