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吏搀住霍奉卿,云知意配合着他俩的脚步,慢慢在众人注目下离去。
——
进了内园又行一段,云知意在通往最里厢房的林荫小径前止步。
“能撒手了吗?”她问。
霍奉卿缓缓转过头来,眼尾有淡淡浅绯醉色。
一路揪着她衣角的长指愈发收紧,薄唇中艰难吐出个含混单音:“不。”
云知意无奈看向那小吏:“罢了,我与你一道送他到厢房再走。”
今日醉酒的不止霍奉卿,一踏进厢房所在的小院,就见院中有官仆追着个在只着中衣在廊下跌跌撞撞的少年。
那官仆好气又好笑地边追边劝:“别再扯自己衣襟了!再扯就要衣不蔽体了啊!好歹是读书人,醉酒也该注意点斯文体面吧?”
另有一个不断试图挣脱官仆们钳制的学子在不远处口齿不清地吼道:“砚台呢?我砚台哪儿去了?!”
也有醉酒后并不瞎胡闹的,由人在侧照拂着,软绵绵歪坐在树下,捧着痰盂吐得七荤八素。
云知意看了霍奉卿一眼,笑得无奈:“你竟还算酒品好的。”
进了一间厢房,那小吏稍稍使点蛮力,将霍奉卿强行安顿着躺下。
想是这路走过来也耗尽了他的心神,他竟没太挣扎,沾着枕头后眼皮渐沉,半眯着盯了云知意有几息的功夫便闭目,手也渐渐松开。
小吏总算松了口大气,执礼对云知意笑道:“多谢多谢,我方才还真怕他在前园就与您闹起来。明明开始都好好的,也不知因为什么缘故,突然就一副要发狠的模样。”
“那谁知道?醉酒之人本就想一出是一出的,”云知意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唇,垂眼看着榻上气息已至和缓绵甜的少年,“他大概睡不了多久就会清醒,倒也不难缠。”
“曾听闻有些人体质不同,醉酒后只需小憩短时就会清醒,想来他便是这种了,”小吏说完,后知后觉地讶异起来,转头看向云知意,“二位在传闻中可是死对头,没想到您对霍公子这么了解。”
“咳,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嘛,”云知意赶忙道,“辛苦您指派官仆照应着他些,我回前园了。”
她也有些奇怪。为什么她会知道“霍奉卿醉酒后只要小睡片刻就会醒”这种事?上辈子也就见他真正喝醉过一次,后来就……
呃,快住脑快住脑!
云知意猛地摇头,甩去脑中那些即将清晰成形的记忆碎片,面红耳赤地加快了步伐,狼狈逃离。
——
云知意想着事,也不急着回前园,索性在连接前后两园的临湖长廊椅子上坐下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有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渐近,拉回了她飘忽的思绪。
刚一起身回头,就见霍奉卿已踉跄奔至面前,一把抱住了她。
她还没站稳,霍奉卿跑过来时冲得又猛,抱住她后就失了平衡,两人双双倒地。
好在霍奉卿还有点人性,倒地时没忘了护住她,自己在下当了肉垫。
云知意被这莫名其妙的走向闹得眼冒金星,半晌摸不着头脑,靠在他怀中懵了片刻,才一边挣扎着想要站起,一边咬牙扬声道:“霍!奉!卿!你过分了啊。”
也不知怎么回事,此刻的霍奉卿环住她的手臂明显没有早前揪她衣角时那么大力气,她几乎很轻易就冲破了他的钳制。
可就在她即将脱身时,他以一种说不清滋味的决绝神情,红着双眼……
咬住了她的衣袖。
云知意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慌到手足无措,脑中彻底空白。
良久,她憋红了脸道:“你你你狗变的啊?!这到底是清醒了还是仍醉着?!赶紧松口,不然我喊人了。”
然而霍奉卿并没有回应她半个字,只是红着眼,紧紧以目光攫着她。
“这怎么睡了一觉还醉得更厉害了?你知道我是谁吗?”云知意脑中一片混乱,不自知地换了轻软些的语调,“你乖些,松口好不好?”
霍奉卿还是一言不发,眼尾绯色更红了些,连眼下那颗小小泪痣都透出点委屈巴巴的感觉。
上辈子他彻底酒醒,确认自己被她睡了之后,都没有这么委屈的眼神!
云知意心中一软,鬼使神差地就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过两日我要上你家的,若有什么心事,总要清醒时才能好好谈,对不?”
他似乎想了一会儿,理解了她话中的意思,这才慢慢松了齿关,长睫缓缓垂下……
又睡了过去。
不到一炷香过后,待发现霍奉卿已没在厢房的官仆战战兢兢追到长廊时,就见霍奉卿独自躺在地上,酣然沉眠。
——
云知意“狼心狗肺”地独自逃窜回了前园,混在擂台下的人群中,听着欢呼喝彩与雷动掌声,神思不属地看着台上的顾子璇与宿子约拳来脚往。
她心中有个声音拼命在说:别去想他是什么意思了,醉酒之人难免会有言行举止异常时,他根本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终于在心中说服自己后,她才稍稍镇定下来。
上辈子她在冲动之下对霍奉卿做出最莽撞、最错误的事,与他关系进一步恶化,气得霍家上下捶胸顿足,还延误了他奉诏进京的行程。
若非如此,她或许还有机会借霍奉卿之力去平息槐陵那件事。
那样的话,槐陵的局面或许就不会到彻底失控的地步,顾子璇就不用被扣上渎职罪、不用被推出去当成平息民愤的第一只替罪羊。
而她自己,也不会在徒劳补救无果后,被绑缚游街,意外遭人掷石横死。
所以,这一次她不但早早开始谨慎处理与所有人的关系,更会时时克己自律,绝不对霍奉卿起丝毫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