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那只是错觉妄想罢了,是他自己吓唬自己罢了。
心思沉静之后,接下来楚衍就发了愁。他绕着那具棺椁走了好一圈,很有些不知所措的意思。
按照少年师祖的交代,他要的就是这人体内那粒金丹。看这位修士大能生前的本事,他的金丹必定对尚余有好大用处,甚至能助他突破合道境界。
要取金丹就要开膛破肚,尽管这人已经死去好久了,却仍像个活人一般。真要楚衍冒犯先人,让这位大能死后亦不得安息,着实有违他的行事原则。
对楚衍来说,杀人不算多难。但不管谁死了之后,哪怕是仇敌,楚衍也不想把人大卸八块只为泄愤,未免手段太阴狠又不光明。
楚衍踌躇不决地绕着棺椁转了一圈,听到一声细微响动传进耳中,像什么东西开裂又瞬间风化的声响。
少年猛地回头,他只看到盈盈脉脉的青色烟雾缓缓升起,轻柔优雅地在半空中漂浮盘旋。
仿佛连那股烟雾也是自有意志的,它飘忽不定地在半空转了一圈,慢慢地轻轻地凝聚成形。
从两腿手臂衣襟手指,再到头发脸庞,那阵青烟一寸寸地化为实体、先延展拉伸出四肢躯干,最后幻化出一张秀美面孔,惊人的熟悉可怕的巧合。
楚衍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他看到了自己的心魔自己的妄想。
他与这心魔曾经交谈过一次,楚衍以为那只是虚无不真的幻象,和他的懦弱不安,同样也是修士结丹前的必要灾劫。
现在看来,是楚衍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那心魔消失时曾说,有朝一日他们必会再次相见,楚衍从没当回事。偏偏事态发展着实诡异,与这心魔预言别般无二,不由得楚衍不起疑心。
这处大殿实在太古怪太邪门,明明没有看门妖兽与血腥厮杀,却让楚衍寒毛直立心中忐忑。
看到死人眨眼微笑也就算了,谁知他又看到了自己的心魔化为实体,这已然是楚衍快要疯癫发狂的表现。
想不到他没死在敌人手上,反而因心魔作祟而死,着实有些憋屈。楚衍眉宇紧皱刹那,又缓缓松开,还是表情沉静没有惊惧。
越是慌乱越会出错,倒不如仔细斟酌冷静对待,由此才能搏出一条生路来。反正这心魔已经看到了自己,再躲闪逃避也全无用处。
烟雾化成的少年好像一阵风,面容虚幻不真好似魂魄,眼睛却亮得很。
果然,他只扫一下就捕捉到了一旁呆立的楚衍,露出个果然如此不出意外的微笑。
“好久不见,另一个我。”心魔自然坦荡地打了个招呼,他一荡身就飘到楚衍身边,“我说过,你我必有重逢之日,现在你信我了吧?”
他们俩距离亲密,心魔在楚衍眼前一晃手指,似在提醒他自己的存在,“别装傻,你装傻就很无聊啦。怎么,你还当我是虚幻不实的幻影么?”
心魔明明是轻飘飘的毫无重量,他袖中却飘出一股清甜甘润的气味,提神又分外好闻。
楚衍拧着眉头,又与那心魔拉开距离,“我什么都不想说,你与我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不会疯,也不会堕入魔道。阁下死心吧,我绝不会让你取代我。”
“荒谬。”心魔轻巧干脆地否决了,“你以为我只有那点志气么,非要占据你的肉身躯壳才肯甘心。你未免把我想得太庸俗,也把自己想得太无能。”
“从始至终,你与我都是同一个人,本来也没区别,我也从没想过和你抢。什么”
心魔说的话,楚衍一个字都不相信。
他熟读典籍之后,明白这些心魔什么手段都能用得出来,鼓动人心以利相诱,只算最基本的手段。
更聪明的心魔,会好好哄着你劝慰你,让你缓慢地放松警惕之后,再一下把你拽入魔道之中。
眼下情况着实不利,这心魔既然敢正大光明地现身,必定有所依仗。怎么偏偏这么巧,关键时刻心魔也出来捣乱?
又或者说,这诡异莫测的心魔,早就料到他们重逢之处就在此地。楚衍忍不住抿了抿唇,少年面部线条严峻一瞬,又柔软地漾化开来。
心魔一眼就看出楚衍想法,他扬眉冷笑一声,字字尖锐地批判道:“真是蠢货,莫非你心生软弱之后,连脑子都不好使了么?”
楚衍没生气,他还能态度良好地同心魔讲道理,“随便阁下怎么说,我都不信。我无法奈何你,你也别想迷惑我。你最好自己乖乖离去,免得费了好大力气,最后还是徒劳无功。”
“固执又呆笨,我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是如此模样。”心魔刻薄地评价道,他身边的楚衍连睫毛都没眨一下,鼻观眼眼观心,活像在打坐禅定。
真是难缠又可怜,难怪这么多人里,唯有楚衍最难对付。大概也只有这种死脑筋的人,才能一路劈波斩浪硬生生闯到他面前。
心魔忽然叹了口气,那股咄咄逼人的尽头就随之消散了。就连他那张秀美动人的脸孔,也变得不那么光灿。
他在空中改变姿态,双腿交叠在一起,轻盈灵动分外轻巧。心魔时而大头冲下时而窜向空中,自己就能玩得挺开心。
楚衍不理他,心魔也不肯主动搭理楚衍,双方好似小孩闹别扭般互相别着脑袋,连目光都不想交汇一刹。
就这么静静地苦熬时间,先开口的人就是先认输。楚衍别的本事不说怎样,论耐心他可是出类拔萃,见者皆服。
时光在这处大殿中停滞了,许久不见西斜的太阳落山。一切永远挺自在了那个时刻,下午时分光线金灿,照得世间万物都是暧昧鲜亮,比平时好看太多。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过了短短一瞬,还是心魔忍耐不住,率先开口问:“你就不奇怪,我为何从这具棺材里醒过来?”
“全是装神弄鬼的古怪手段,没什么好奇怪的。”楚衍一板一眼地说。
心魔倒是善解人意地一点头,“好吧,你不想承认也罢。明明你心里早就明白了,偏偏死撑着不认输,有什么意思么。”
“与你无关,你是你,我是我。”
心魔不理楚衍,又自顾自地答:“棺材里的人的确死了好久,只是躯壳尚存还像个活人。自我醒来之后,那具躯壳也瞬间化灰不复存在,倒是真可惜了。”
“毕竟是好一个美人啊,长成那般模样可是不容易,怕是整个上界都找不出第二个来。不过如此也好,至少你不必犹豫不决,琢磨着该不该破开他的肚皮翻出金丹。”
楚衍垂着眼睛,眸光不动长睫不眨,仿佛他已经聋了傻了,什么话都听不到。
“真是虚伪又无用,你居然还会计较这点小事。”心魔嗤笑道,他一抬手又飘向远方,弯着身子在棺椁里摩挲好久,终于取出一件东西来。
从他手掌托着东西出来的那一刻,整座大殿就变了个模样,连空气中缓缓流淌的金色光芒,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时而浅紫时而深红时而银灰的色彩,映亮了大殿,所有孤冷寂寞烟消云散。这情景华美绮丽又分外不真,比梦境真实比幻象绮丽,亦让楚衍情不自禁呼吸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