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区。
见过鲤鱼打挺有多快吗?
靳政差不多是应声直接从沙发上弹起来,还不等唐波合上嘴巴,他已经掏出兜中的电话打给一直盯着程艾伦的私家侦探。
厉声问他:程艾伦人现在何处?
侦探最近已经处于懈怠期,真不明白自己主顾是不是人傻钱多,按道理他做这行,是没有长久生意的。一单顶多耗费一周,再不然一月,多数主顾只要是拿到自己想要的证据,立刻会用来私下威胁,或是公布于众。
一锤子的买卖居多。
可是要知道,他先前跟住辛绍卿,已经调查过清楚过郑凯蒂一家,挖到不少猛料。可靳政竟然一样都没用,后来辛绍卿入狱,自己又受到他的指示,跟住辛爱玲同程艾伦。
可月初时明明也完完整整,将这两人的绯闻照片分批发给他,其中不乏自己的得意之作:高倍摄像头从对面民房偷窥进去,从没拉紧的窗帘精准捕捉到辛爱玲同程艾伦湿身热吻。
那画面的尺度真得有够火辣,做头版头条都不会太差。
可是主顾收到了,见过了,没反应,还是那句话,“接着跟。”
跟了大半年,还要接着跟。
难怪私家侦探收钱都收到手软,对这件事情也彻底失去兴趣,电话打来时,他要在茶餐厅偷懒。
公仔面塞进嘴里差点噎住,用鸳鸯奶大口送下去,才吊儿郎当地咕哝:“老细,还能在哪啊,方才十分钟前被红色跑车接走,肯定是在深水湾道那栋别墅偷偷狂欢咯。”
这边私家侦探还在打趣说:“电视里不是都讲,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最近辛小姐都载他直接回家,谁能想到车里还装着一个男人?她老母都不清楚啦。”
也就是根本没跟住的意思,那栋别墅靳政最清楚,附近方圆几公里都只有车道,哪里又有熙熙攘攘的茶餐厅,让他休憩用餐。
露出黄色牙齿哈哈大笑几声,再“喂”几句,没想到对面“老细”已经被他气到忙音。
大约已经被单方面解雇,这个月都不用干到月底。
夜风徐徐,每座高脚屋内的房檐下,都悬着一两道摇晃的暖光,折射在水面上闪烁着摩挲的影。
辛宝珠付双倍价格,乘的士抵达大澳时,水面上的夕阳已经彻底沉入海底。
依山傍水的渔村美景窥不到一二,只有沿途矗立的现存古迹,在夜晚的月光下,显出一种嶙峋的寂寥。
辛宝珠是约一小时前接到辛巧思的电话的。
对方像是真的能通灵,隔着五六十公里的距离,问她要不要甩开闲杂人等,到上次她说过的寺庙,看一看她为他们捐的功德。
辛宝珠深知自己先前为什么会因为对方讲过的话而害怕。
因为这辈子,除了她自己和靳政外,根本不该有人知道他们终究会走到一起。
没人知道幼年的靳政同自己有过那种缘分。
也没人知道辛宝珠是怀着同前夫的记忆来的。
甚至辛宝珠自己,一开始也绝对不认为她会和靳政有什么好结果,所以才会一直都在逃避同他相处。
可辛巧思说:她在老早前就就帮他们两个人捐过功德,而且两尊佛像,在如此气候湿润的港城,能落得已经布满尘埃的地步,时间只会比半年更久。
就好像辛巧思根本比她自己还提前洞悉,他们注定会以结婚收场一般。
人对为知的揣测总是抱有恐惧,尤其是辛宝珠近来有开始逐渐怀疑,如果她的命运根本不掌握在自己手上呢?就像农场主假说,她都不敢想自己根本就是农场主饲养的火鸡。
以为细心洞察得到的定律,其实都是毫无用处的逻辑。
可这种疑惑的想法从得到辛绍卿的死讯后,就被她彻底肯定了。
她确信辛巧思并不是在同她故意讲故弄玄虚的话,不止是关于自己和靳政,甚至对方是真的知晓,辛绍卿会在圣诞节前后自杀。
才会让她不要出远门,可以去最后送他一程。
那是一种更广阔的冥冥之中,她都窥不见全貌的那种诡谲。
走过寂静无人的街道,辛宝珠最终停驻在那扇暗红色的寺庙门前,不用叩门,老旧发霉的门栓已经被人从内里打开,露出一道窄窄的缝隙。
有寺庙特殊的焚香的气味从内里飘扬而出,潮湿的檀香中微微苦涩,甚至冲淡了周围的海腥。
辛宝珠深吸一口气,平息鼓噪的心脏,用力推开大门。
而她,现在不管是否恐惧,也真的想知道谜底了。
主动走进庙宇的辛宝珠关闭了手提电话,殊不知联络不到她的靳政则几乎翻遍了全港十八区。
深水湾道的别墅是他首先到访的地方,好歹也是如今港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佣人刚按开大门,他不仅不请自来,还直接莽撞地借助自己身高优势冲进二楼。
用力拍打昔日辛宝珠的闺房。
那地方现在是辛爱玲的房间,她和程艾伦刚进行一半,被人撞破好事自然兵荒马乱,再加上趴在门后听到靳政声音,立刻放声尖叫,当然死也不会开门。
等到郭文嘉一脸怒色带着佣人将他团团围住,讲他私闯民宅,再不离开自己会马上报警。
靳政也只是冷冷地睨着她,仿佛没有半点斯文,只像个天生的恶棍那样不再掩饰一脸凶煞与邪气,指着面前的门凉意道:“你可以报警,但现在,立刻叫程艾伦出来见我。”
程艾伦:?
从腔膜挤出的鱼卵。
靳政话一出口,本来还在尖叫的辛爱玲立刻噤声。
郭文嘉则怒斥一声:“胡闹。我现在不仅报警,还可以告你诽谤!”
手上的电话已经翻开。
可房门内始终寂静无声,连郭文嘉都忍不住合上电话,上前一步挤开靳政,敲了敲门道:“阿玲,你先把门打开。”
“阿妈!”辛爱玲半晌才有些惧意地叫一声,紧接着就是叮叮咣咣搬动桌椅板凳的声响,辛爱玲还在试图抵抗,小声说:“我已经睡了,有什么事情明早再说。”
“去拿钥匙啊!”
辛绍卿已死,还要扯郭文嘉的娘家下水。
郭文嘉如今已经将最大的希望寄于新加坡的tan家,可以用人脉同彩礼帮助自己的娘家渡过难关,辛爱玲已经被退婚一次,她怎么可能让女儿再次搅黄这次联姻。
如果她真的同程艾伦死灰复燃,那自己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根本是百忙一场。
顾不得靳政在旁边,她有些歇斯底里地扭动着门锁,伴随内里一声玻璃爆破的动静。
靳政闻声肝胆俱颤,嫉妒已经如毒药充斥他神经,他都不考虑常理。
几乎确定,就是程艾伦将辛宝珠骗走,根本没去想两女一男,在同一房间,会是什么状况?总不会是三缺一在等人麻将。
他是生怕辛宝珠会有什么意外,厉色推开郭文嘉人,急急一脚将门锁踹烂。
可环顾四周,房间里只有辛爱玲正在对着破损的半人窗挤着眼泪,靳政确定这房间里没有辛宝珠,才踱步到窗口,一眼望见急于逃命的程艾伦正巧砸在带刺的蔷薇从中,捂着流血的大腿哀叫。
心情介于后怕和庆幸之间,可转念一想,辛宝珠的行踪还是不明。
他走前都懒得再看一眼辛爱玲,只是同郭文嘉道:“辛太如果想保守秘密,那真要管住女儿和她男友,我不想看到程艾伦再出现在我们夫妻面前一次,下场你们懂。”
后面的扭打同喧闹靳政无暇顾及,再次开车赶往港大宿舍,天玺住房,还有蔡珍珍如今的住处。
可每当他扑空一个地方,心就像千斤重的石块愈加下沉。
五星级酒店扫了个遍,餐厅夜店都不放过,甚至最后,他手抖到自己开不了车,只是叫司机沿着兰桂坊附近的街道一遍遍转圈。
试图像上次那样,从哪个对着墙角呕吐的糜烂人群中找到辛宝珠的影子。
这次他保证自己不会生气,更加不会对她阴阳怪气。她如果喜欢和年轻人去玩,他都不想阻拦,只要她平安,玩累了总归回到自己身边就好。
司机不知道在相同的道路上盘旋了多久,车子已经行得够慢,忽然前方道路被密集人群堵得水泄不通。
所有车辆只能在狭窄的路面依次排队等待通行。
后排座的靳政垂着脖颈,还在一遍遍拨打辛宝珠的电话,可全是忙音,他自己也像是被忙音阻断了听觉,前面警车同紧急救助车在十几分钟后火速到达,再次迅速离开他都无暇顾及。
半小时后,车流才重新在警察的指挥下慢慢移动。
开过方才拥堵的地方,司机好奇向右窗外探头,可才一眼触到那些犹如浆果般暗色的血迹,便收回目光,有些叹息道:“痴线,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自杀,也不怕砸到过路行人,有无公德心啊?要死还不找个没人的地方。”
司机一句很普通的牢骚。
靳政像是被重锤砸在脊椎,痛感先是被麻木的钝意裹挟着,再之后像是被迫从腔膜挤出的鱼卵,一颗颗剧烈爆开。
有人在用刀割他的肉,搓他的骨,靳政声音都止不住颤抖,气流从喉咙冲出来,都不似他本来的音色:“是男是女?”
“女啊,”烧炭,吃药,割腕,坠楼,说来可笑,只要有人活着的地方,每日活不下去的人就不在少数。
司机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问题,总之他又没信仰,觉得人人都有结束自己生命的自由,还在叙述着方才从一旁人群中听来的话。
“说是喝多了酒,又失恋,去天台吹风,谁知道又掉下来。哎,脑浆都砸出来,好惨的。还不如吃药,好歹走时有个体面。”
司机声音被突然斩断,因为肩膀上靳政从后面伸过来的手指抓得他好痛。
可对方声音好像比他更痛,叫他立刻追上前面的急救车。
告别辛巧思后辛宝珠不知道徒步在渔村中走了多久,直到她碰到来时载她的的士,在路旁对着她闪两下远光灯,才惊醒般迎过去,敲敲车窗,问司机怎么没走。
的士司机是个年迈的阿婆,真的不常见,脸上皱纹都好多了,但一双眼睛却看起来十分雪亮。
不过她也不奇怪老年人还来开的士,总归是要过嘴停手停的生活。辛宝珠如今都明白自给自足真的很重要。
阿婆白天戴住用来遮阳的渔夫帽还没摘,只是稍稍侧目,在拉低的窗户对她和蔼地笑:“这里不好接到客人的嘛,就想着等等你说不定要返程。”
“还好你要返程。这次不多收你双倍价格。今天我都赚够,可以提早收工咯。”
辛宝珠当然感谢她的好意,上车落座,红肿的双眼又情不自禁飘到窗外。
还在回响方才辛巧思告诉她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