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顿时冰冷凝结,颤颤不安的神经跳动。
即使只是几句话,迟欢还是不由自主的冷抽一口气,她手微捏紧,职业的敏锐能让她一下子就感觉到眼前这个女子身上的一些故事,唇色忽然有些暗淡泛白,她抿唇启口,低低的道:“不想说就别说了。”
苏暖暖笑笑,嘴唇干涩的摇摇头。
没有一个人愿意对一个外人袒露自己隐秘的心事,可也许是眼前的这个女子和自己同样是中国人,也许是她脸上那抹淡淡坚韧的笑意,也许是她眉宇间舒坦的气息,让苏暖暖身心疲惫的不自觉想要把一些烂在自己内心深处的事情宣泄而出。
也许有时候,我们对一个人有好感是莫名的,不管是异性还同性,一瞬间气息碰上了,便可以交付一切,这便是感情。有时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对身边人说真话,也有时我们可能一秒钟就会对陌生人说了所有的事情。
“……我和他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真的,但是‘两小无猜’都是骗人的,特别是长大了以后。我想得很好,一起毕业,一起回国,一起……我母亲死的时候是他陪着我,订婚的时候是他亲手把戒指戴在我手上的,可是后来都没有了。你知道那种感受吗,一瞬间,那个你无比熟悉的人突然就变得跟你距离远得像天与地!”
“五年前,他那个父亲临终前派人找到了他,一夜之间他就成了他父亲事业的接班人,我努力的忘记我们之间的差距,我以为那不过是身份变了,他还是他而已,他还是会娶我。可没有,他一直都没再提起结婚的事情,尽管还是很疼我,很温柔,我还是知道,他心里已经没有我了。后来……再后来,他终于在我意料之内要跟我解除婚姻,他,爱上了他的继母,呵,成熟美艳的女人。的确,是我太青涩太一般了,其实,我不懂,我不懂是财富让他离我越来越远,还是移情别恋本就是男人的通病?”
抿了抿唇,迟欢淡淡的笑,浅薄温良,却不语,也许这个问题谁也没有答案。
苏暖暖苍白满是筋骨的手说着说着不由捏得死紧死紧的,望着迟欢的眼眸有些错乱的迷离悲凉:
“我真的……真的永远也忘不了他听见我怀孕的消息那张惨白的脸,发白颤抖难受甚至崩溃,你知道吗,那一刻我心里竟然无比的舒坦,疯狂似的开心。我们分开五年了,这孩子怎么可能是他的?他说他关心我不够,他说是他错了,他问我孩子是谁的,我说我不知道,我记不清了呵!他都哭了说我怎么能这样对自己,怎么能那么报复他!可我就是放不下,五年里他的眼里永远只看得到那个女人,他早就忘了他曾经也那样看着我。我用了女人最好的年华去爱他,可是他呢,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我想了无数种办法报复他,最后我决定要他一辈子都记得,他对不起我,是他对不起我!”
眼泪已经干了,苏暖暖流不出来,可迟欢眼角却湿润了一片,喉咙剧烈的紧缩,心口像是一把刀深深的刺向了她很隐秘的伤口,更像是为了这几句话,包含着一段撕心裂肺的故事的疼痛。
他对不起我。
是不是每一个女人都在不能克制的计较这两个字,迟欢也曾经计较过,他对不起她给他的好,他对不起她对他的信任,对不起他们曾经死去的孩子……对不起她的那些那些……
“哭吧,哭出来就会好了。”良久,迟欢艰难的扯开笑颜,眼角流转着几滴湿润,摸摸苏暖暖的头发,揉了揉,耸耸肩,状似轻松的开口,“你这副想哭不哭的样子难看死了,还是哭出来好看些。”
“扑哧”,苏暖暖恼怒的瞥了她一眼,瞬间,酸得像全身绞起来一样,泪流满面,撕心裂肺的哭喊着,抱着迟欢死紧死紧的:
“我很怕,真的很怕,一年前医生说我身体已经败坏能受孕当母亲的机会几乎等于零,我就更恨他,我闹得比以前更荒唐了,只要让他难受不开心我什么都会去做!可我真没想到……我曾经那么想为他生一个孩子,如今却怀了一个连自己都记不住相貌的男人的孩子!是报应,真的是报应!他终于受不住的崩溃了,他红着眼让我别再这样了,可我却明白我再也不可能变回原先的自己,就像他再也不可能和以前一样……”
絮絮干涩的话语从苏暖暖如白纸般的嘴唇上,慢慢,慢慢的蹦出来,一个字比一个字让迟欢心里一阵阵的窒息紧缩,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都在颤抖,哆嗦,甚至眼皮都是在跳的。
她也年轻过,恨意生了根,她也曾经荒唐过,可她终究还是抽了身。原来有时候伤害自己比被伤害要快乐,那种短暂一瞬间喷发的报复快感可以让你不由自主的选择沉沦。
加倍的伤害自己去惩罚曾经伤害自己的人,女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要的不多,有时是一句温柔的问候,有时是一句懊悔悲伤的道歉,有时要的,更是一种要烙印在男人心头最深痛绝望的印记。
可也许是迟欢终究是冷静的,即使爱得那么深,她最后还是明白,永远不要用那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自私的对自己好些并没有错。
爱情或者婚姻中的报复并不是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让自己过得好些,甚至比他更好些,更快乐些,也许才是最深的报复。
迟欢一下一下的安抚她,直至她瘫软在她的狭窄的怀抱里,很温暖,很舒服,那种仿佛剔透宁静的气息让她心里蜇疼的地方渐渐平和了下来。
半晌,迟欢深深吸一口气,淡淡的眼眸仿若失神的盯着病房白色的墙壁,神情温柔平静,唇瓣微动,嗓音低柔清醇,只有散在空气中一句话:
“……堕了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