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照(1 / 2)

深圳故事 流水今日 2846 字 1天前

撇开田宗生的乱糟糟场景不提,此时,深圳市政府工作人员在成排的平房办公区内,一直忙的天昏地暗。

上边的政策下来了,1979年,宝安县改为深圳市,为广东省和惠阳地区所辖,中央把临近香港的深圳镇作为城市的名字,说明其诞生之初,就要对标香港。

这是一个大目标,更是一个大难题。

当年2月2日,国务院批准由香港招商局在蛇口2.14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建立中国大陆第一个出口加工工业区,蛇口工业区已经破土开建,中国对外开放的第一声开山炮,炸响了。

而深圳市的现状,却并不乐观。

街道狭窄,房屋建筑破旧,比内地的许多县城水平差得远。

当地只有老东门有一条街头小巷,一个肉菜市场。

小摊贩们挑着竹子编成的箩筐,担着菜篮,每逢“深圳墟”,开始集合叫卖。

“墟”,为深圳当地人对城镇市集的称呼,罗湖东门,旧时被称为“深圳墟”。

老东门一带就是市区中心,街道很短,点上一支烟还没有抽完,就从这头走到了那头。最高的楼房是深圳戏院和对面5层高的深圳旅店,街道很多地方都是土路。东门以外都是稻田洼地,鱼塘,丘陵,河沟。

早前,来自广东省陆丰县驻深圳办事处从家乡动员了600名壮汉,硬是用铁锨和镐头,一寸一寸挖开了一条从蔡屋围到上海宾馆的路,全长2.1公里,宽7米的土路,仅够两辆卡车对开。这就是最早的深南大道。

还有一条数据:1979年,整个深圳市只有7辆汽车,人均年收入只有400元。

深圳的开局,并不轻松。

而李茂麒,也很不轻松。

今年他刚满六岁,5月份父母和哥哥跟着“大放河口”的人群消失了,只留下爷爷和他相依为命,9月,寒霜降下,爷爷不知怎么病倒了,一病不起,很快驾鹤西去,想他一个小孩子懂什么,邻居们的光景也不是很好,但还是站出来几家,凑了点钱,把老人入了土,买了烧纸,遂在笔架山下堆了丘新坟。

这个时候,李茂麒连哭丧都不会呢。

此后,他一个孩子孤零零,吃百家饭,穿着膝盖屁股破洞的烂灰布裤子,袜子是没有的,一双烂黑鞋踢踏着,像个小野狗,游窜在老东门。

每到“深圳墟”的开集,他总能找捡些烂菜叶子,带着油星光点的臭馍馍,填填肚子。

是啊,此时的深圳,实在是太穷了,和隔着深圳河红气升腾的香港,简直是两个世界。

街道上,不时有些经年的大便,稀稀拉拉,还成堆成团的。

李茂麒还是个孩子,顾不上理会这些,只要他能填饱肚子,活下去,东门的路上再脏,拾粪的都没了消息,他也要赶墟,最起码能饱一顿,能让那些好心给他饭吃的邻居们少些支出,也值得了。

苦难,是这个幼小的孩子加快成熟。

境遇的改变,是他遇到了田宗生。

田宗生来老东门办事,要回去的时候,一看到李茂麒,就陷入了极大地惊讶中。

他能够判断出,这是一个处于流浪中的孩子,从精瘦的黑胳膊和尚未浮肿的肚皮看,一日一餐还是能保证的。

不对,这孩子应该是有人管着,管他的人光景也不好。

“细路仔,你叫什么?”田宗生看着李茂麒黑亮的眼珠,机灵的乱转,忽然喜欢上了。

田宗生算是入乡随俗,按陕西话来讲,孩子一般称呼为“木犊娃娃。”“细路仔”是广东人的称呼,他在当地呆的时间也不短了,多少学了点。

“李茂麒。”磕磕巴巴的畏惧声音。

田宗生一把把孩子抱起来,亲切道:“你家在哪,带叔叔过去看看。”

路上能见到些水杉,灰黄中却蓬勃精神,整个原野,草色伏倒成片,映在稀稀落落的稻田水里,静默一般。

深圳的冬天,很难见到雪的,青叶子不落,三角梅的花朵长留枝头,草穗在净寒的风中摇摆,湿润的空气,在细雨中好像在跳跃,扑打在人的面上,颇有种“杏花雨”的亲切。

村里的人也很亲切,对田宗生的到来,保持了欢迎的姿态,有些老汉颤颤巍巍拄着拐杖,挪出来,干笑着。

这个村子,名为笔落村,传言是主管文运的文曲星某年路经此地,看山河美景,做大笔如椽,起了一首绝妙文章,这文章的第一个字的第一笔,就落在此地,村名由此而得来。

接待田宗生的是个结实的中年汉子,名叫徐永,两只眼睛比其他村民精神很多,身形并不像深圳地区村里的年轻人因吃不饱饭那般普遍干瘦。

听这中年汉子说,他水性好,经常游到深圳河对岸的香港打一段时间工,家里有些积蓄,能额外管李茂麒一顿饭。

看来,李茂麒还真是个孤儿了。

周边的孩子围成一圈,和站在中间的李茂麒挤眉弄眼,嬉闹着。

孩子们一个个长的像柴芦棒,黑胳膊黑腿,穿的破破烂烂的,有几个露着肉黑色的小鸡鸡,光着屁股蛋子,咯咯傻笑。

田宗生不由地叹了口气,这光景,这是烂包透了。

又聊了聊,得知李茂麒还有个远房的爷爷,在惠阳地区那边生活,家里比较富足,一子一女,但和李茂麒的亲爷爷不大和气,死的时候都没有来。

前阵子,好像听闻,那个爷爷家的女儿,也就是李茂麒的姑姑辈,来这边政府上班了。

可能是因为两家老人不和,家里的孩子们断了往来,李茂麒那个姑姑,估计对李茂麒就没有上心。

这么长时间,一趟都没有来过。

徐永的家,白墙,灰瓦,在村子里也算好的,田宗生被请进屋喝了口热水,徐永从缺了角的抽屉里摸索了半天,抓出来一个灰色的小纸包,小心翼翼地展开,里面是一团碧绿色的龙井茶叶。

徐永笑着说,这是他在香港打工时,老板的茶底子不要了,让他扔出去,他到了门外,没舍得,就自己留着带回来了。

田宗生一把攥住徐永的手,感到那双饱经劳动的大手,结实有力,揪心叹气,勤劳的人们,生活为何还这般艰难。

田宗生制止了徐永泡茶的动作,让徐永把茶叶收了,二人又蹲在地上聊了会儿。

听徐永说,香港那边,真的很繁华,打上两年工,攒个一两万不是问题。这边流行一个说法,就是:“内地劳动一个月,不如香港干一天。”

在他们基建工程兵到来之前,跑去香港的人非常多,去香港,只要游过深圳河就行,不信登上笔架山看看,河里都有些什么。

徐永说着,居然哭出来,这边真的是太苦了。

田宗生拍着徐永的肩膀,用充满希望的目光注视着他,坚定说道:“发展深圳,建设深圳,就是我们基建工程兵来的目的,相信党,相信政府,未来,深圳一定会发展起来的!”

他当初来深圳之前,有一些团级干部就不愿意,畏难,不情愿来这么个堪称天涯海角,古代闻之色变的边远之地。

有一部分人,开始找关系,递条子。有背景的赶紧找背景调走,就是不想来特区,相当一部分人都不看好这里的发展。

路上田宗生听有的战士说,武汉火车站那边,有一条路,专门通往深圳,说是资本主义道路。

他田宗生从来没有这样想法,他选择相信深圳经济特区具有政策好、靠近香港等优势,未来一定会越来越好。

现在,他决定带走李茂麒。

就这样,李茂麒被来自陕西的某部队17团的基建工程兵团长田宗生牵走了。

田宗生知道,如果李茂麒这样下去,很可能过不了今年的冬天。

笔落村里的多数人,熬过冬天都有些困难,贫瘠的物质资料生产,粮票,布票,更不用说肉票,都是很紧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