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罗秘法·凛冬。
他们曾经见过的秘咒再次施展,可是更加强大。神秘瑰丽的咒法蕴蓄着无与伦比的力量在眼前展现,以戚隐脚底为中心,密密匝匝的霜花咔嚓咔嚓凝结,拭剑台结出了厚厚的冰层。阵图停止转动,天穹的符纹黯淡了光芒,真焰熄灭,露出里面赤裸着上身的男人。
那是戚隐,却并非他们曾经见过的,以前那个怂头耷脑的戚隐。熔岩在他肌理分明的胸膛上流淌,蔓延出深可见骨的伤疤。一时间竟分不清那是血还是岩浆,但伤口迅速复原,熔岩消失不见。冰层在戚隐脚底继续生长,向着拭剑台外扩展,弟子们惊恐地后退,有的没来得及撤退,被冻成了冰人。
元苦悲戚地道:“天要灭我无方,要灭我人间!戚隐,你可知仙门三山主力尽皆在此?你可知你屠灭无方的后果?你可知妖蛾行世,尸横遍野?”
戚隐向前走,冰花随着他的脚步蔓延。
“我当然知道。”他一字一句地道:“尔等皆以为妖蛾乃吾兄所遗,错了,带来这场灾难的是巫郁离,一个从神墓里爬出来的巫祝厉鬼。他要带给你们惨祸,带给你们毁灭,原本我兄长是你们的一线生机,他与世无争,心思良善,必定为尔等伸出援手。但你们杀了他,也亲手毁了自己。”
“一派胡言!”有人大声骂道,“你以为你随便编出个神墓大巫,我们就会信你么?”
“说到底,你就是个自私的混蛋!”无方弟子接连大骂。
戚隐漠然道:“神祇视吾兄为傀儡木偶,凡人视吾兄为洪水猛兽,妖魔视吾兄为怪物异类,这茫茫世间,神祇弃他,凡人拒他,妖魔厌他。他怀揣天底下最纯澈的心,却无处可去,无以为家。他为完成尔等议和大愿而来,却反遭尔等焚杀。这样的世间,是存是灭,与我何干?”
众人的牙齿咬得咔咔作响,四周寒冷如冬,他们呵出的气迷茫了视野。脊背蔓延出一串战栗,所有人似乎都预料到眼前的不祥。
“我哥死了,”戚隐停下脚步,白发下的眼眸寒冷如刀,“你们为什么还活着?”
四周剑光乍起,所有人不约而同掐起了御剑诀。绵密的剑光如雪花一般炸开,剑花混着白雪,漫天雪花飞舞。戚隐完全被凛冽的剑气和无数徘徊的光影笼罩,拭剑台上几乎看不见戚隐的身影。元苦一跃而起,双手握着枯雁重剑,仿佛举起了一座山岳。他魁梧的身影跃入剑光之中,重剑幻化为无数道峰岳般沉重的剑影,一齐劈向拭剑台上那个模糊的影子。
只不过一瞬之间,所有人都在行动。他们要拼尽全力,杀死这只向他们复仇的厉鬼。衣袂破风声、铁剑摩擦剑鞘的鸣响、众人喉间爆发出的嘶吼,枯萎的木槿海棠簌簌落的声音……所有声音交织在一起,共同组成了一场盛大的战乐。
然而,忽然间,仿佛时间停滞,一切都静止了。
元苦的身影凝滞在了半空,枯雁的剑尖凝结一点灿烂的光晕。聂重华、白明均停滞在了拔剑而出的动作,飞扬的衣袖收敛在肘后,大袖上的褶皱清晰可见。三山弟子都凝固住,脸上定格在一个急切而恐惧的神情。
那是“凛冬”在一息之间扩展到了最大,整座灭度峰进入了戚隐的领域,气温在顷刻间降到了无限低的冰点,所有的一切都被冻住。极目望去,远处的湖水结出了深厚的冰层,所有树木枯死殆尽,里里外外冻成了冰。
元苦从空中坠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裂口露出鲜红的肢体。
他们甚至来不及伤到戚隐分毫,就死在了骤然下降的低温之中。这便是神祇与凡人的差距,无可抗拒,无从躲避。
“他们死了比活着好看些,至少不那么伤眼。”白鹿透过戚隐的双眼,端详那些冰晶雕塑,评价道,“怎么,你要留着他们么?挺壮观的,你们凡人最爱看这种场面,以后一定有很多人来瞻仰。”
戚隐望着地上的碎冰,道:“从今往后,没有无方了。”
他转过身,向悬空阶走去。十二把黄金十字护手刀从他腰侧的刀囊飞出,啸然刺向天穹星阵。只听得天穹轰地一声巨响,仿佛天崩地裂,星阵蔓延出无数道蜿蜒枝丫的裂纹,尔后无法控制地分崩离析。无方护山大阵以山心为阵眼,毁阵,必毁山。
所有的一切都在陷落,山崩地裂,天幕仿佛漏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星盘倒悬,星辰般的符纹向缺口流动。戚隐没有回头,狂风掀起他的银发,他孤零零的身影消失在悬空阶的尽头。
从今往后,再无无方,再无四大仙山。
戚灵枢和云知御剑往无方赶,一路上只见各路妖蛾笼着行尸成群结队,向结界边界迁徙。数不清的行尸停在结界边缘,枯木似的静立。结界外围是凡人村镇土路,路过的行人车马纷纷停留,探头探脑地张望,对着这些行尸指指点点。有的人好玩儿,拾起石子儿扔过结界,打在那些肠穿肚烂的行尸身上,行尸一动不动,浑浊的眼珠子像琉璃珠子一般,没有神采。
行尸在结界边缘集结成阵,乌泱泱黑压压一片,粗粗估算,足有数千人。戚灵枢面沉如水,道:“他们为何都聚在此处?”
云知喃喃道:“就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忽然天崩地裂一阵巨响,所有人望向北方,远处无方山灭度峰竟摇摇欲坠。云知心中一震,电光火石间想到什么,对着人群大吼道:“快逃!别愣着,快逃!”
话没说完,灭度峰从天穹坠落,所有人立在原地惊叹。澎湃的气浪以灭度峰的坠落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方圆数十里的树林摧出一片倒伏的浪潮,御剑悬在半空的戚灵枢和云知霎时间被掀了出去,摔在地下头破血流。霎时间仿佛天地颠倒,乌云笼罩无方上方,沉得能滴出水来。所有人被掀了个倒仰,晕头转向地从地上爬起来。
“怎们回事?灭度峰怎么塌了?”人们还在面面相觑。
“快逃!”云知嘶声大吼。
就在这时,结界犹如蒸发的水汽一点点消失,行尸轰然奔出,密密匝匝的人头炸了锅一般攒动。所有行尸猛兽般奔冲突袭,扑向四面围观的人群。顿时惨叫四起,尖叫声几乎震动天地,周围一片混乱。云知摔得七荤八素,脑子还是晕的,四周满是挣扎逃命的人群。
正发着懵,一只有力的手把他拎起来,直接将他抓上了剑。戚灵枢拎着云知的后脖领,竭力御剑飞高,避开嗡嗡低语的妖蛾。往下看,罩住三乡十二镇的结界已经消失,行尸犹如浑浊的洪水向着四面村庄奔袭,林木草石、逃命的人群仿佛被洪水裹挟的蝼蚁,顷刻间被淹没了顶。片刻之后,所有被扑倒的人重新站起来,加入奔涌的潮流。
人间,一片大乱。
“我想我知道我那蛇蝎美人好师叔想干嘛了。”云知捂着流着血的额头说道。
“他想做什么?”戚灵枢问。
“灭世。”云知望着浩浩荡荡的行尸大潮,道,“他要灭世。”
第115章 霜心(一)
九垓,渊山。
永夜天下,巫郁离俯望渊山下的墨水河,黑水滔滔西区,魔物巨大的尾鳍在潮水中若隐若现。墨水河的东侧盘踞着微生魔龙巨大而苍白的骨骸,狰狞的獠牙隐没在河水中,空荡荡的眼洞望着穹隆永夜。它的脊骨缺失了一块,那是被扶岚取走的,他将脊骨炼成了魔刀,镇压在九垓天坑。
海市蜃楼一般的幻景在半空中浮现,浩浩荡荡的行尸集结成一股洪水般的浪潮,摧枯拉朽地北上。所过之处沙尘汹涌,城墙倾倒,人畜皆死。凡人们争相背井离乡地逃命,但也不过是苟延残喘一时半刻。南方田地丧失,大饥荒很快会席卷人间。妖蛾可以越过城墙,抵挡军队的高墙箭垛抵挡不住低语的飞廉。这是一场骤降人间的泼天大祸,没有人可以幸免于难。
“何等绝妙的计策啊……”阴追在他身后赞叹道,“第一步,将无方做成大彀,诓杀扶岚。朱明藏与元苦,统统都成为你杀人的利刃。”
“党同伐异,诛除异己,这是凡灵与生俱来的天性,我只不过是稍加利用,推波助澜罢了。”巫郁离淡淡微笑。
“第二步,逼戚隐跃下灭度峰,寻求白鹿的帮助。你早知白鹿心脏封印在神像之中,你亦料到白鹿会帮助戚隐。”
“当然,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的神,”巫郁离道,“我说过,他是诸天最慈悲的神明。若换做你们,必定对那个孩子视而不见,但我的神不会。旧时南疆,我的神常被称作引路神、迷途者的救星,便是因为他常化身白鹿现于林中,给迷失方向的旅人指引道路。”
阴追继续道:“第三步,令心月狐在无方弟子身上植入飞廉神蛊,凡人刚刚诛杀扶岚,放松戒备,祸患起于自家门墙,必定自顾不暇。但你刻意放了一个人,他就是元苦。你没有在他身上植入神蛊,让他安然活到了今日。”
“不错,”巫郁离掖手远眺,“这是第三步,留下元苦,戚隐必定归来复仇。飞廉神蛊不能覆灭无方,但戚隐可以。更让我惊喜的是,他将三山主力尽数屠灭,从此之后,人间人才凋零,道法衰如残阳,再难抵御吾之飞廉。”
“但你终究棋差一着,”阴追缓缓道,“飞廉的出现暴露了你自己,戚隐已经知道谁才是他真正的仇人。他迟早会找到你,向你讨回他兄长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