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1 / 2)

嫁魔 杨溯 3158 字 1天前

“无方乃是人间第一大派,原以为小徒儿就算厌憎元微,也会想要去见见世面。现在看来,小徒儿心如止水,波澜不惊,倒是出乎老夫的意料。”清式摇头笑道,“不过,小徒儿不妨听完老夫的话儿再做决断。”清式一抬袖子,“童一,取命灯来。”

一个童子低头应喏,转进里屋。其他几个童子关窗闭户,放下竹帘子。屋里顿时暗了下来,戚隐看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名堂。过了会儿,里屋的那个童子抱着一盏琉璃灯走出来,放在清式身边的茶几上。

那灯阴沉沉的,很是奇怪,它的火苗竟然是幽蓝色的,像是阴间来的鬼火。灯看起来很老了,铜座上覆了层霉绿的锈蚀,雕花都糊了。

清式道:“小徒儿可知这是谁的命灯?”

“……”戚隐望着清式,这厮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戚隐心里忽然升起一个猜测。不会吧,那家伙不是死了么?死在除水鬼的时候。戚隐嘴唇有些发干,试探着道:“是我爹么?”

“是他。”

“他还活着?”

“不知道,”清式摇头,“灯火幽明,不生不死,是为不祥。我与你父亲年轻时曾经结伴深入妖穴斩妖除魔。妖穴险奇,打斗之中我们时有失散。为了探知对方情形,我二人滴血入灯中,点燃命灯。如此,即使相隔千里,亦知彼此性命是否无尤。”他低头看那灯,“今年四月初八,我于山中静坐,忽见灯火转阴。不多时,无方传来元微死讯。与此同时,还有一样东西深夜造访。”

“什么东西?”

“一张阅之即焚的飞帖,”清式道,“上书:勿让吾儿入无方!”

云知接话道:“飞帖没有署名,但师父的朋友里,又有孩子的,除了你爹没别人了。所以师父命我连夜前往无方,我假装半途偶遇,跟着下山寻你的昭冉,想半路把你劫走。幸好那家伙没认出你来,所以我就光明正大地把你带走了。”

“无方说你老爹是除水鬼受了重伤,不治而死,”叶清明在一旁道,“但你老爹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剑术天才,能同时驾驭千把飞剑,塞北狼王都败在他的剑下,颍河水鬼能有多大能耐?而且你爹前往颍河是年初的事儿,今年四月才传出死讯。无方说什么旧伤复发,什么伤能拖四个月,还让灯火转阴,这不明摆着诓人么?”

“所以你们觉得,我爹不是因为除水鬼遭的难?”戚隐问。

仨人一齐点头。

“不死不生又是何意?”

叶清明挠了挠下巴,道:“这我们也不知道。命灯现出这个色儿,我们也是第一次看到。”

“为了调查此事,”清式捋着胡子道,“我们派你清和师叔借入阁观书的名义深入无方,暗中调查。”

“可查出什么来了?”

清式轻轻摇头,道:“没有。不过,他查看无方入室弟子名册,发现有五个人失踪了。且这几人都在同一日失踪,就在灯火转阴前不久,四月初五。”

“你怀疑他们失踪和我爹有关系?”

清式点头。

戚隐心情很复杂,道:“那你们找我又有什么用,我和他虽然是父子,但又没有什么心灵感应,心有灵犀之类的。我就算去了,我也找不着他。”

“你能,”清式拍拍他的肩膀,道,“小隐,这世上能找到他的,只有你了。”

他一伸手,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块罗盘,指针却是锈住的,定着不动。清明拉起戚隐的腕子,在戚隐的掌心一划,顿时划出一道手指长的血痕。戚隐痛得大叫:“你干嘛!”

血水沿着指缝往下流,清式用罗盘接住他的血,上面的铁锈竟被融了,一点一点消解,指针缓慢地旋转,指向南方。

“这是……”戚隐瞪着那罗盘。

“血罗盘,”叶清明道,“若有离开体外不超过一个时辰的活血入盘,它便指给你父母儿女的方向,民间一般拿它来寻亲。可贵了,五十两纹银才能买到一个零件儿。”

“那你们怎么买得起?”

“我们没买,这是你师父自己做的。”叶清明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令慈已经仙逝,你小子应该也没搞出什么私孩子吧?所以它指的一定是……”

沿着指针的方向望出去,天光透过素色窗纱打在地上,云影在里面晃动。戚隐喃喃道:“戚慎微。”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早前知道这个他应该叫做父亲的人死了,他心里茫茫的,倒也不觉得很悲伤。现在知道他可能还活着,他心里还是茫茫的,并不觉得很快乐。

他小时候为戚慎微找借口,猜戚慎微不来寻他是有什么隐衷。可是即便是天大的隐衷,他也无法原谅戚慎微十八年来不闻不问。这个狗剑仙又不是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孩子。临死前托孤又算什么呢?戚隐想,死前幡然悔悟?赎罪?

他想起昭冉说戚慎微曾在师门前自述己过,自罚静坐。这说明什么呢?戚隐垂着眼睫想,大概他和他娘对于戚慎微来说,是他洁白无瑕的人生上唯一的污渍,刺目,又难堪。

“小隐呐……”清式拉起他的手,眯着绿豆大的眼睛,竟有老泪纵横之意,“说到底也是一条性命,你再想想?”

戚隐于心不忍,唉,这胖子说得对,总不能让那个狗剑仙莫名其妙死在无方吧。戚隐闷声道:“行,我去!”

临出门的时候,清式取出一把长剑递给戚隐,“这是元微的归昧剑,是时候交给你了。”

那是一把三尺长的轻剑,戚隐听过这把剑,好像是什么上古灵剑,是戚慎微在一个大妖的肚子里得的。自从戚慎微扬名八方,吴塘镇的铁匠铺里打的剑十把有九把叫“归昧”,许多少年郎攒足银子买来佩在腰间装相,把戚慎微当做毕生的榜样。街上乱跑的小孩儿手里拿的桃木剑,十把里也有九把写着“归昧”。他小时候也有一把来着,他自己削的剑自己刻的字,后来被姚小山抢走了。

没想到现在,他竟然拿到了真的。

戚隐接过剑,拔出剑鞘,却没看到预想中的光芒四射,凛冽如雪。他看到剑身布满铁锈,斑斑驳驳,像是老人家的脸膛,日薄西山。

对了,他听说厉害的仙剑都是认主的,归昧不解锈,大约是不认他吧。戚隐耸耸肩,爽快收了剑,踅身要走,跨出门槛的时候忽又收了步子,扭头问道:“你们早打定主意要我去的吧?要是我非不去呢?”

“那就只好将你打晕,让云知带去无方了。”清式笑眯眯地答道。

戚隐:“……”

说好的不强求呢?

目送戚隐下了山阶,消失在淡淡的雾气里,云知抱着手臂道:“归昧乃上古灵剑,若未认主,执剑者手臂会被霜气冰封,我当初不过握了握剑柄,霜花一直结到手肘,差点儿没把我冻死。小师弟明明安稳握了剑,怎的解不了锈?”

清式苦笑道:“不是归昧不让他解,而是因为这孩子灵力太低微了,解不开。他毕竟是元微的孩儿,归昧怎么会不认他呢?年轻人,还是得多修炼呐。”

出发前一天,戚隐去了思过崖。夜色浓稠,像化不开的墨。他爬到崖上喊了声“狼兄”,然后纵身一跳。底下一个白影蹿过来,他将手枕在脑后,躺进了狼王软蓬蓬的毛里。

“臭小子,你也太嚣张了,把老子当什么了?坐骑吗?”狼王骂骂咧咧,“要是老子不过来,你非得摔成肉酱不可。”

“那你这不是过来了么?”戚隐懒洋洋地望着天,“狼兄,年底无方罗天论道,我明儿就得走了。”

“就你还论道,得了吧。无方那帮牛鼻子道士,虽日日臭着个脸儿,但能耐是真能耐。你们凤还这帮崽子除了云知勉强够看,其他的给人提鞋都不配。啊,对了,”狼王道,“让你哥哥去,你哥哥是天生的煞星,让他去,无方那帮老不死的也得让道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