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狄生嚎啕不止,哭了好一会儿,只听的四面风声,四下凄凉。
尤衬的他悲愤不已。
镜中人倒是没有继续再说下去,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
并未说话。
风狄生觉得心中郁闷,竟好似被闷头打了一棍,五味杂陈。
自入了浮云门下,每日静心修炼,他多年来早觉得自己已经彻底忘记了这些往事,偶尔想起,也觉得那些记忆早就已经褪色,仿佛是发黄的书卷,根本忆不起自己是何时所看的。
风狄生常常觉得这些事太遥远了,遥远的就像上辈子发生过的一样。
它们偶然也会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可是那只有在自己生病的时候。
每当那时,他会感受到一股发自肺腑的寒意,它们一点一滴的从心里钻出去,冒出来,滋长蔓延。
每当那个时刻,他会感受到刻骨铭心的害怕。
风狄生想起多年前的一桩往事。
那还是他初上浮云之时,夜半梦魇之时,他不过也就是个半大的孩子,虽然被林千带上了山,白天还好,可是到了夜晚,那熊熊燃烧的大火,还有娘亲临死前那凄厉的笑容,都会浮现在自己眼前。
风狄生那时常在梦中大喊大叫,啼哭不止,可是不论旁人如何去喊,都无法令他从梦中醒来。
他动静甚大,其他被林千派去与他作伴的小弟子都被他扰的烦不胜烦,整夜无法安眠。
因他有这鬼夜哭的毛病,后来其他的弟子皆避而远之,不肯与他同屋安寝。
林千感念他年纪尚小,觉得他可怜,于是便差了贺终南去他房内看看他的状况。
毕竟那丫头乃是浮云山最凶之人,倘若连她都镇不住,只怕也无人可应了。
说来也巧,自从贺终南去与他打了伴,风狄生这鬼夜哭的毛病,便不药而愈。
浮云山的其他弟子都笑说,贺终南乃是最凶最恶的大师姐,自然连鬼都怕。
可是只有风狄生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八岁离家,虽有一忠心老仆千里相送,可是到了远房亲戚家,却发现对方不过是贪慕他的家财罢了,困顿了两年时光,他人虽小,可却铁了心要离开。
对方不忍如此大只肥羊从手头溜走,于是半路找人假冒劫匪,想先杀人再图财。
他当时孤苦伶仃,身边也只有那贴心老仆一人相随,也看命悬一线,就要被那群拦路洗劫之人一刀毙命。
可机缘巧合之下,正好遇上了林千路过此地,他施展功法奇术,略施小计,便打跑了这群人,小惩大诫,教训了他们一番。
风狄生这才因此保了这条性命下来。
他眼见林千为人谦和,心地友善,于是有心攀交,林千见他一人身带巨财,也着实危险,于是便同意带他上山。
风狄生这才寻到了浮云这个靠山,当年虽然不过十岁的年纪,可是他小小年纪,却心性成熟,打点老仆回乡养老,遣散够银两,感恩他两年来尽心服侍,安顿好一切,便跟着林千上了浮云山。
此后,这才有了与贺终南相遇的那一出。
他在浮云山日子虽然清苦,可是所幸周围之人全是修行之辈,门风纯正,不似风云飘摇寄人篱下的那两年,日日夜夜提心吊胆,生怕被人暗害了性命,连觉也无法睡着。
风狄生以为自己从此总算能睡一个安心觉,可未曾想,这性命之忧刚刚解决。
这夜半梦魇之事又袭来,他虽然能睡着,可是却旧梦缠身,心绪难宁,不得安生。
林千不知道的是,贺终南前去相守的第一晚,究竟是如何制住了风狄生的鬼夜哭。
其实,连贺终南自己也不知道。
她那日练功练的狠,本就困的要命。
她素来又是个觉特别沉的人,沾着枕头就能睡着。
待她睡熟之后,便说敲锣打鼓了,就算是打雷她也未必听得见。
那一日,正是贺终南困的要命的时候。
她只觉得这小公子娇气的很,不但为了些洗澡水的琐事天天扰的浮云上下皆不得安宁,晚上居然还学人家闹耗子叫,不好好睡觉。
纯粹是闲的,好日子过惯了,真能作。
贺终南心里已经有了论断。
师父有令,自己自然不能违背。
她也没心情与他理论太多,一个小屁孩,能有多折腾。
贺终南在他的卧房外门厅随意找了个卧榻就安睡不止。
不一会儿,便已经熟睡入梦。
贺终南不知道的是,在她呼吸匀畅之际,风狄生睁大眼睛,拿着一把防身所用的刀,正准备对她凌空一刺。
他二人不过初次相见,可是风狄生却不明白,为何有人能在他的身边如此安然而睡。
他举刀欲刺,却发现贺终南毫无反应,只是翻了个身,便又沉沉睡去。
时不时嘴里还嘟囔着两句梦话。
眼见她这般模样,风狄生心中一阵轻松,不知怎的,竟将这手中的刀放了下来。
他看了看这个不过比自己大了两三岁的女孩,心想,这人到底过的什么日子呢,为何竟能这般放心他人。
一定是自己这辈子也从来没有过过的好日子吧。
风狄生看着贺终南红扑扑的小脸蛋,她睡的可真香啊。
那是风狄生从来没见过的表情。
那样淡定、安详、满足的表情。
那是自他出生之后,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风家任何一个人脸上也从未见到过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