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国先帝是马夫出身,至今不过一百余年,可能在崔夫人及世家心里,自然是比不上第一门阀的传承悠久。
况且当今圣上得位不正,世家有空没空地被削上一圈,日子过得不复当初如鱼得水,暗地里对皇帝颇有怨言。
若要具体说崔夫人的心情,那恐怕只有又怕又厌这四字能形容,她既觉得柔嘉公主配不上崔静,又无力抗衡圣旨,只能眼不见心不烦了。
然而柔嘉公主初来乍到,对崔夫人并无恶感,送上了亲手所画的鲤鱼图以示孝顺——然后隔天便从侍女嘴里知道了崔夫人的侍从摆画的时候不小心烧坏了她的画。
大户人家的奴仆哪会这样毛手毛脚,更何况这样烧坏了也不与她道歉,公主想通了,崔夫人讨厌她。
今非昔比,柔弱的小公主已经成为了跋扈的长公主,她派人把烧了画的侍从的手砍下来,放在盒子里送给崔夫人,并言明“奴仆无礼,媳妇已帮您教训过了。”
然后带上崔静(字面意思上的带)回了公主府。
噫——
不仅吓了婆婆一跳,还带着她的儿子走了。
被一双血淋淋的断手骇到了的崔夫人得知此事,气得头昏脑胀,捶胸顿足道:“娶妻不贤!娶妻不贤啊!”
*
当柔嘉公主睡醒时,侍女说驸马来过,送了支簪子就走了。
柔嘉懒懒的撑起身,睡眼惺忪的道:“把簪子拿上来吧。”
成婚多日,关于圆房他们谁也没提,公主与驸马的相处比起夫妻,倒更像君臣。
不多时,婢女送来了这支发簪。
一只精雕细琢的莲花白玉簪,好看是好看,但作为驸马送给公主的礼物未免太不上心了。
柔嘉公主把玩了会儿,然后拧开簪子的尾部——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得知这里有个小机关的,只消轻轻一拧,簪尾与簪身便分开了。
簪身是中空的,里面放了一个纸卷。
柔嘉见此并无意外之色,簪子一入手她便感觉重量轻了些,那便只有可能里面是掏空的。
饶有兴致倒出展开,只见不足掌宽的纸卷上是寥寥几笔的莲池泛舟图,虽图小却形神俱佳,意境悠远。
好画,她拿纸的动作不禁小心了些,笑道:“本宫知道崔静诗书一绝,连阿姐都对他赞不绝口,可倒不知道他丹青之才更是有过之而不及。”
这含蓄文雅的邀约实在不忍心拒绝,她小心迭好这张“请帖”。抿唇笑,眼眸里亮亮的,轻声对身边的侍女道:“他在说,要与本宫一起莲池泛舟呢。”
侍女也笑着打趣:“这番邀约也是够婉转迂回的,公主意下如何,要回复驸马吗?”
柔嘉把小纸卷交给她收好,撑着头想了一会儿,总算想起来自己库房里有个黄金浇铸的小舟,思及他既送来了莲花,便轻笑便道:“将库房里的那条黄金舟给驸马送过去。”
说着她起身下榻走向书桌,铺纸研墨,上书一行字——纵我安寝,子宁不待?纵子不待,何不呼我?
写罢后,又在下面画了个简单的“小鸡没捉到虫”图,随后丢笔,对侍女道:“把这张纸给他送过去。”
松阆苑里,青松郁郁。
崔静手持一卷书借着灯光看,即使是四下无人时他也丝毫没有放松,腰背秀挺,专注凝神。
然后外面传来了敲门声,接着竹涯说:“公子,公主送来了一条黄金舟和信纸给您。”
崔静目光一停,放下书平静道:“将信带进来。”
于是竹涯进来呈上信,崔静接过打开一看,然后顿了下。
他看着信上的字和下角的“小鸡捉不到虫”图久久不发一言。
许久,他蓦然放下信纸,起身道:“去飞鸾阁。”
*
崔静来的时候柔嘉正等着晚膳,一道道珍馐摆上桌,她左顾右盼地,看见了青年进来了。
仿佛从江南烟雨图里走出的公子,一袭烟青色深衣,眉目如画,举止文雅,有如芝兰玉树,立于何处都是令人难忘的风景。
欣赏美人是愉悦的,柔嘉公主笑了出来,冲他热情的招手:“驸马快过来,本宫等你好一会儿了。”
崔静看着她,四目相对时眉眼一弯。
他颌首,神态温柔极了,这是柔嘉头回看到他这么外露的情绪。
他的眼里藏着一泓春水,淌着柔柔的波光,轻轻道:“公主久等了。”
得而复失,失而复得,亦是人生如梦。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