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门口, 桃李远远打量着桃华,一直傻傻站着,半响, 才清了清嗓子,唤:“桃华。”
桃华正低头看手机,没有反应,她重新唤一声:“阿姐。”
桃华听见,抬起头来,认出她,向她招手,抱歉笑说:“我已经不用这个名字很多年,所以这几天老是反应不过来,下次你直接叫我名字ann好了。”
桃李站着不动,桃华笑着嗔怪:“怎么傻站着?”
桃李这才快步过去,与堂姐紧紧拥抱在一起。
桃华抱着她时,轻声叹气:“妈咪叫我和她一起回去,我没听。”见桃李愣怔,知道她不明白,跟着解释了一句,“我唤嬢嬢为妈咪。”
桃李感动不已:“我知道,你是为了等我。”将堂姐抱得更紧,“我也时常想起你,怕你想家,怕你过得不好,不过现在总算可以放心了。”
站着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两姐妹才松开彼此,桃李眼睛始终一眨不眨地看着桃华。
桃华妆容淡淡,身上香香的,说话轻声细语,慢条斯理,身上有种完全不同于自己,也不同于任何同龄女子的气质,眼神在顾盼生姿之余,亦藏有一种令人参悟不透的成熟与神秘。看她同服务生说话,以及随意端起咖啡杯的优雅轻柔手势,似乎在这世间顺风顺水,但却又在眉头轻蹙之际,让人觉得,这女子也许闲愁满腹。
桃华端起面前咖啡,轻嗅一下,眉头微不可见的略蹙了一蹙,将咖啡重新放回桌上,之后,没有再去动一下。
桃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想她终究不如嬢孃老奸巨猾,藏富藏得彻底,不太出色的伪装与演技,也只能骗骗自家姆妈和大妈妈她们那样以貌取人的无知势利妇女,眼睛望着她,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桃华看桃李眼含笑意,问:“你笑什么?”
桃李本想告诉她说,她放在桌上带链条的黑色小羊皮编织包,自己刚在一个做品牌公关的学姐家里看到,是学姐刚从英国带回来的,国内都还没有上架,听说价格在七八万的样子。
不过桃李想想,又作罢,低头喝自己的咖啡,说:“没什么。”
桃华亦注意到她神态变化,轻声叹气:“妈咪对家中,一直有顾忌。”
桃李说:“我明白,你放心。”
桃华点点头,对她身上略打量了几眼,眼睛从她的大号休闲双肩包一直看到休闲板鞋,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她的工装衬衫与摇粒绒薄外套上,终于还是没能忍住,说道:“二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已经过了廉价衣衫都可以随便穿的年纪,优衣库这种水准的休闲装,你准备穿到什么时候?”
桃李眼睛望着桃华开衫内想必柔软如云朵的loropiana淡色羊绒衫,多多少少有些忸怩,低声讲:“哎,我做it,出差很多,还是现在这种衣服移动和干活最方便。”
桃华笑着以眼神谴责她:“可是你还是个女生,现在已经不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了,过了二十五岁,衣衫便要以质地取胜,数量不必很多,但却绝不能给人以一眼廉价感。”顿了顿,又讲,“钱是为人服务的,不可以本末倒置。”
桃华的口吻,以及看向她的眼神,令桃李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心底有点小小的喜悦与感动,拉着椅子,向桃华身边靠了靠。小时候,两姐妹就是这样相处的,她表现的好,桃华会猛夸她,她若哪里做的不够,桃华也会毫不客气地指出来。而这次回来,堂姐必定是被姆妈的扣索寒酸相给吓着了,故而这般提点自己,万不可受姆妈影响,活成金钱的奴隶。
桃李明白堂姐的苦心,为此感到开心,亦有一点点羞愧,低声说:“哎,我都知道的,你放心。”
十数年的分离,时间没能冲淡她对堂姐的爱,反而令这份藏在心底深处的感情慢慢发酵,变得厚重浓郁,所以不论堂姐说什么,她都听得进去。
两姐妹聊的时间久了点,桃华的手机响,她一看时间,小小的吃了一惊:“过去这么久!”接了电话,讲了一堆粤语,桃李没太听懂,看她神态,大致猜出她另外有约要赴,现在迟到,只好推掉。
咖啡喝好,账结掉,走到门外,外面有接桃华的车子,车子是一辆卡宴,带司机。卡宴静悄悄驶来,载上桃华,又静悄悄驶去。
桃李站在路灯下,目送车子走远,直至不见,方才转身离去。
刚才卡宴司机下车,弯着腰,恭敬唤了一声“ann”,拉开车门,在桃华低头钻入车内时,后排依稀有人坐在那里,路灯昏暗,看不清长相与年纪,一瞥之间,只依稀看出是一个中年男人的轮廓。
去了澳门的堂姐跟着嬢孃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她们绝不透露,桃李不明白,也无从想象,反正只知道,跟姆妈她们所说的完全相反就是了,那是一个只露出冰山一角就已震慑住她的神秘世界。
她这时不禁猜测,嬢孃对家中所谓的顾忌,也许不仅仅是怕露富,被穷亲戚们纠缠,而是有着更深层次的原因。
桃李从与桃花见面第二天起,就开始整理衣柜,把这几年的衣服鞋子整理出来,扔了满满两大袋,不过晚上又被姆妈从垃圾房内捡了回来。姆妈把周围邻居得罪光,但是和看管垃圾房的人倒是蛮谈得来。桃李去扔任何东西,不出两小时,姆妈这里马上就得到消息了。
姆妈肉疼,冲她一通啰嗦乱骂,桃李左耳朵进右耳多出,不睬就是了。得了空,只管去逛自己的商场,贵价淑女裙装买了一套又一套,新行头添了一身又一身。
再几天,洗澡时摸了摸久坐堆积的小肚腩,出来立刻跑去小区会所,健身卡也办了一张。
姆妈很是看不惯她天天出去买衣服,更受不了她花钱去健身,在她耳朵边上碎碎念:“戆度二百五,脑子里塞浆糊!有那个时间和体力,还不如在家里跟我一起擦灰做家务,花钱去劳动,想得出!你把健身钞票给我,我来指导你做运动!”
她好笑,反驳道:“我自己辛苦赚的钱,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擦窗擦地,洗衣做饭,一样消耗脂肪和热量,都不用花一分钱!说说么大学生,这个道理都不懂,笑死个人!你看我,做家务做的从来就没胖过!”
“擦灰能擦出腹肌吗,洗衣能洗出人鱼线吗?做饭能做出蜜桃臀吗?我生了耳朵没听说过。”
姆妈听了,笑的东倒西歪,看她的眼神,鄙夷得不得了:“还人鱼线蜜桃臀?你是不是想笑死我?连个男朋友都没有,你练那些给谁看!”
她答:“我自己呀,我自己看了赏心悦目,心情好不可以啊。”
过一会儿,姆妈突然想起一事,又跑来讲:“大妈妈手里有几个条件还不错的男小孩,上趟去医院看老太,我们一起吃饭时听她提起过,你哪天抽出时间,我让她给你安排几个,出去见见面!”
“哦?哪里人,什么条件?”
“都是大妈妈亲戚朋友还有小姐妹家的男小孩,也都是她家附近弄堂的,大家都知根知底,和我们也条件相当的。”
“对不起,我对弄堂这两个字过敏,不论条件好坏,年龄大小,下次不要在我面前提起。”
她妈气得啊噗啊噗的:“桃李呀桃李,我看你还有几年青春好挥霍,等老了,孩子生不出,倒贴人家都嫁不出去的时候,可别怪姆妈没有提醒你!”
姆妈对桃李,现在也就剩没完没了的啰嗦,和一直讲一直讲一直讲的本领了,其他十八般武艺,在她面前一概施展不出。
刚搬过来没多久的时候,两个人因为小曲阿姨工作量的多少而爆发过一场争吵,桃李妈咬牙切齿去跳楼,小曲一看,乖乖隆地冬,要出人命了,赶紧跑去阻拦她,却被桃李喝住:“让她去跳!我要顺着她,让着她,不可以做不孝不顺女!”
小曲也坏,果然就松开了手。
桃李妈真的,当时差点气炸,哭喊道:“不孝女,等我跳了楼,你的好日子也就到了头!警察要来把你抓走!你就等着在提篮桥过完下半辈子吧!”
桃李说:“还有这个法律?我怎么不知道?警察为什么要来抓我呢?你自己要跳,管我什么事情呢。”
“就算警察不管,亲戚邻居们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你!”
“这个可不一定,要等你跳了以后才知道。”转身把她们家30楼的阳台窗户推开,做了个“有请”的姿势,“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