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地方一看，果真，温泉多得出乎意料。小马路随便走走，路边不时就能看见升腾的热气，全是大大小小的野温泉。偶尔看见路边山石顶上有瀑布一样的水流落下，走近一看，溅到身上脸上的水珠烫人，也还是温泉。是一种间歇泉。

距离他们工厂不远处，有一家门票只卖几百块，却能泡上一天的温泉馆，桃李每天下班就跟厂里的几个大妈一起往那跑。小地方，除了泡温泉，其他几乎没什么消遣。

周六周日，桃李会走去商店街采购一周的生活物资，她会特地走到附近的热海车站去，买上两个温泉馒头，再去站前免费足汤池内坐一坐，消磨上半天，耳朵里偶尔飘进一句半句乡音，便足以令她喜悦上半天。

热海工厂规模较小，宿舍条件一般，无法自己煮饭，只好顿顿食堂。食堂是外包，伙食实在不咋地，味道太过清淡，而且量少，吃不饱的情况时有发生。偶尔想要换口味时，桃李便会跑去车站买温泉馒头，或是到一条名为银座町的街道上，去那里的商店内买上一板鸡蛋，再去商店隔壁小马路上一处名为“小泽之汤”的野温泉煮鸡蛋。

小泽之汤是热海有名的温泉之一，只有小小一个泉眼，却甚有人气，如果去的时候不好，巧不巧的还要排长队。不只游人煮鸡蛋，当地的老婆婆们偶尔也会跑来烫个菜。

温泉煮鸡蛋的操作步骤很简单，泉眼上的木锅盖掀开来，鸡蛋丢进笊篱内，盖上木锅盖，然后就可以蹲在路边发呆，看看风景，观察来往行人了。等上个几分钟，鸡蛋捞出来，剥开壳，沾一点随鸡蛋赠送的盐粒，趁热咬一口，味道只能用绝美来形容。

蹲在温泉边吃东西，很容易勾起外地游人的好奇心，他们会跑过来津津有味地围观。看她吃的香甜，难免眼馋，这时她就递给人家一个，然后一起排排蹲着吃，天南海北的闲聊侃大山。她的日语水平，也就是在这一年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

鸡蛋每周都去煮上那么一两次，次数久了，她技巧都熟练到可以随意指导游人的地步。

游人问：“请问，想吃你手上这样五到六分熟的鸡蛋，需要怎么煮呢？”

她答：“从盖上锅盖起，六分钟就好啦。”

“要是想吃八*九分熟的呢？”

“从盖上锅盖起，八到十分钟吧。”

“但是我从网上看到消息说，八分钟只能煮半熟哎。”

“这个要看情况的，根据气候和当天天气不同，需要的时间也不一样，今天是八到十分钟，听我的，错不了。”顺便递上自己的装备，“喏，手套借你用，捞鸡蛋时不会烫手。”

游人两板十二只鸡蛋全部放进去，自言自语：“水有点少哦。”

她说：“你喊它名字，小声它会涌上一点点水，大声喊的话，水量会涌上来多一点。”

“喊这温泉的名字吗？”于是游人抱着姑且一试的想法，卯足力气，放开喉咙喊它两个名字。这温泉有两个名字，古代名一个，现代名一个。

可能心理作用，喊了半天，游人感觉泉眼的水好像真的涌上来好多，于是就心满意足起来。

鸡蛋煮好，路旁和她坐成一溜，谈天谈地，看东看西。

吃蛋时，游人有时会问：“为什么你还有盐粒？”

“我的是买鸡蛋时问老板要的啦。”

“你也是那边天神商店买的吧。”游人自言自语，然后问她，“能不能送一点给咱啊？”

“可是我已经吃过了哎。”

“没关系，没关系的啦。”

“好吧，就送你一点好啦。”

第36章

桃李在热海工厂的日常就是, 上班下班，泡温泉，吃鸡蛋。她从神户到热海的时候是四月份, 等到天一点点热起来，可以消闲的地方就更多了, 这里有温泉也有大海, 还有一个走上半天可能都遇不上一个游客的梅园。

到了这个时候, 她就觉得，之前所计较的那些都变得不重要了，本社谁爱留谁就留。三千万, 五千万, 谁要赚谁就赚。lee啦，李桑啦，本社那些精英们啦, 就祝福他们日进斗金，数钱数到手抽筋吧。

如果说遗憾, 也有一个。就是对她帮助良多的老朋友福山退休了。福山年初动了一个手术, 恢复得不是很好，看门的工作再也无法胜任, 在过完七十八岁的生日之后，便搬去了他的豪华养老中心。听说公司为他办了一场很热闹的送别会, 可她却因为流放在外，连当面说声再见都做不到。

热海呆到差不多快要半年的时候, 桃李有一天突然发现, 自己那条一旦天阴下雨就必然疼痛冒寒气的手臂竟然一点不疼了，不冷了，外面风再刮, 雨再下，它却同另一只好手臂一样活动自如毫无异状了。

桃李在热海一周泡足七天温泉，日子自在自由，过得不知今夕何夕，以为长长久久就这么待下去时，突然某一日接到上面命令，长达一年的流放生涯结束，要求他们东京本社去。

桃李等一群管培生们被长达一年的上山下乡挫去一身傲气与锐气后，终于得以重回东京本社，进了营业部实习培训。

公司在全国各大城市的分公司都有营业部，甚至有几个大城市的营业部人数比本社多出很多，仅桃李知道的，神户营业部的人数就在东京一倍之上，但所有这些大大小小的营业部，无论地位还是收入，都数东京最高，原因无他，只因为这里是本社，总部。

如同祥子阿姨所说，日本是看脸的国度，颜值是重中之重。故而这里不仅女人，连男人都特别注意形象，桃李所接触过的日本男人，哪怕连工厂里的车间小工，都会染发修眉，穿衣干净利落，很会收拾自己，有的饮食方面比女人还注意。热海的工厂里面，她有时候吃不饱饭，可男人们好像完全无问题。

在她刚来日本的那会儿，有好心男同事教她餐厅点菜实用日语：“我不要套餐，请给我单品，拜托了！”

一份套餐日本男同事吃不完，一顿饭只需要一个单品，可是桃李就没问题，套餐吃完，再找补一点小零食小水果也丝毫无压力，所以这句实用日语对她来说一点也不实用。

可能这里大家都控制饮食的缘故，所以马路上很少能看到油腻胖子，路人们差不多都打扮的大方得体，舒服养眼。特别是早晚高峰时间，在车站前亦或是十字路口，眼前尽是一片一片黑灰风衣外套的通勤男女，很能体会到一种日式的精致与美。

而一间公司里面，营业部更是门面担当，是看板招牌一样的存在。在集中了全国顶流销售精英的东京本社，男人们一律定制西装加大牌腕表，往哪一站，腕表一看，感觉像分分钟要去赶机，有一堆大项目等他们去谈。

营业部里面的男人，长相身高年龄姑且不论，就没有气质差的。用安妮的话来说，这个部门，简直是型男潮男聚集地，其中有几个颜值已经达到收拾收拾，随时可以出道的水平，比如渣出天际的花心风骚男早见，比如自带忧郁、眼神动人的性感冷漠lee。

深山老林的工厂出来，突然被扔进了本社的型男潮男大本营，年轻女孩子们又不是入定老僧，心底难免涟漪微动，阵阵荡漾，阵阵发晕，不由得就忘记了在热海和神户深山时的淡泊与平静，沉寂已久的心思从踏进这个部门时起，就开始波动和活跃了起来，情不自禁地幻想着同销售精英们做空中飞人，奔赴海外各国谈项目，与尊贵客人交换名片，并上台为他们放ppt，从而敲定大生意的场景来。

可实际到营业部一看，精英们一个两个忙到飞起，脚不沾地。他们有应酬不完的客人，做不完的报表，以及参加不完的会，即便呆在自己位子上，也是电话打不停，邮件写不停，他们自己的一大堆工作都做不完，哪还有闲情逸致去指导和提携新人。带你去见客户？把公司新上市的速效救心丸卖到全世界，保证人手两三盒？今天出门照过镜子没有？去去去，一边呆着去，别站在走道上，挡路。

至于培训，就不要奢望了。现实就是，冷淡点的当他们是空气，亲切和气点的：哦，你们工厂回来啦，那边怎么样，温泉还不错吧？总之欢迎欢迎。来来来，我这里有过去几年份的资料信件、贺卡名片以及一堆破烂都没时间整理，来帮我处理下吧。

新人们：嗯嗯嗯。

精英们：破烂里面，没有价值的粉碎掉，还能用的给我归类放放好。

新人们：呃呃呃。

精英们：粉碎机不要理我太近，粉尘对呼吸不好。

新人们：哦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