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一战之后,夏然和赵景行最终带着队伍一起离开,而他仍然留在南海上。只是,一切在那之后仿佛都变得不一样了。
珊瑚礁上面被他抓来的那些人类,他已经没有兴趣去理会他们,也不再让海洋动物在周围看守,任凭那些人类自己造船离开。
于是,苍茫辽阔的大海上,就只剩下他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天气晴朗的时候,浮在海面上举目望去,上面是看不到尽头的渺渺长空,周围是看不到尽头的茫茫碧海,四面八方全是一片令人恐惧的极度空旷。
而在夜晚,浩瀚无比的无尽星空笼罩在沧海之上,天也星光迷离,海也星光迷离,更是显得广袤的星海之中仿佛就只有他一条生命,正在孤独地仰望着整个恢弘的宇宙。
然后,不知道是在一种什么样的念头驱使下,他终于鬼使神差般地离开了南海,朝更北方的海域游去。
游出南海,穿过东海,跨越了华夏的两大海域,最终到达长江的入海口,然后进入长江逆流而上。因为夏然的那些队友被困在珊瑚礁上的时候,他有一次在海水里偶然听见他们说,他们的基地是在朝临湖的湖心岛上。
他说不清自己漂洋过海,游过这将近两千公里的漫长路程,寻找的到底是什么,只知道那里仿佛有着一种无形的吸力,在冥冥之中吸引着他前去。就像是洄游的鱼群,只要一到季节,它们就会遵循身体内根深蒂固的本能,哪怕不远万里,跨越万水千山,迎着激流险阻,也一定要到达它们必须到达的地方。
他还有人类时的记忆,知道朝临湖在长江流域的什么地方,但在到达三峡地区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对劲。江水中似乎有大量的变异真菌正在顺水流下,但是被拦截住了,有人正在瞿塘峡上空战斗。
然后,他就看到了她。
比他预想中的要早很多,但是也和他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
他看到那个男子在悬崖的顶端,身体崩落成一蓬细砂尘土,从悬崖上落进滔滔江水中。他看到她在悬崖上一动不动地站立了片刻,也落进江水里,顺着水流在水底到处寻找。这期间他好几次追上她,她几乎就在他的身边擦肩而过,却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
直到她找到了那几件衣物,就在水底怔怔地那么呆立着,将自己紧紧地缩成一团。
当初在南海上的时候,她与他操控的数十只巨型海怪一场恶战,将海面染成一片浓浓的血海,整个人犹如浴血一般辨不清面目,却仍然气势丝毫不减,铮然如一把开刃的锋利长剑,光芒凛冽,直指长天。
而刚才,她转过身来看他的目光,空茫得像是近乎虚无的一片黑暗虚空,明明落在他的身上,却根本就没有把他看进眼睛里面。或者其实看进去了,也不过是看到一件没有任何意义的物体,漠然毫无反应。
泠袂的心脏突然剧烈地一下抽痛,这猛然的剧痛来得突如其来,猝不及防,痛得他几乎也要像她一样弯下身子,紧紧蜷缩起来。
他记得落下悬崖的那个男子,在南海上开天辟海而来,以神祇般的恢弘力量升起千丈巨浪,将整片海面一分为二,划开一道犹如裂谷深渊的鸿沟,从深深的海底里把她救出来。当时她扑向那个男人怀里时,是那样的欣喜和热烈。
只有当来的是挚爱之人时,一个女子才会出现这样的姿态。
而现在,她刚刚失去她的挚爱之人。
“你……”
泠袂的一只手仍然落在夏然的肩膀上,对着她的后背,沉默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开了口。他和人类相异的独特声带系统,使得他可以利用水流的震动在水里发出声音,但尽管他能说话,这时候却还是一下子噎住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要劝慰她?他根本没有这个立场,他们只不过是在南海上交手了一场而已,在她眼里,他大概还算是一个有一大笔恶账没有算完的敌人。而且,看她这个样子,只怕不管是什么劝慰,她都根本听不进去。
半晌之后,他才生硬而别扭地再次开口,只说出来一句话:
“你的同伴们正在上面到处找你,似乎是你的基地有紧急情况。”
这是他唯一想到能把她从这种泥沼般的状态中拔出来,又是他可以说的话了。
夏然再次缓缓地回过头,这一次,那空茫如黑暗虚空般的目光里终于有了一点点波动。
基地……对了,她还有一个基地。
除了他以外,所有她还在乎的人和事物,都在那里面。而那个基地,正处在灭顶的巨大危险中。
她不能这样一直沉在一片黑暗的水里,还有事情在等着她去做,那是她的责任,她不能抛下不管。
夏然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想要站起身来。然而她以蜷缩的姿势在水底蹲了太长时间,双腿都已经因为血流不畅而麻痹僵硬,而且精神上的影响更加严重,刚一站起来,就觉得眼前陡然一片黑暗,天旋地转,脑袋上用来维持呼吸的那个空气泡一下子爆掉了。
江水顿时涌了过来,灌满她的鼻腔,她这时候脑中一片混沌,竟根本不记得是在水底,下意识地一吸气,结果一口水灌进了肺里,呛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泠袂吓了一大跳,赶紧捂住她的口鼻免得她吸进更多的水,同时带着她急速往水面上浮去。他的游行速度很快,几乎是一瞬间,两人就哗啦一声冲出了水面。
夏然一出水,咳嗽得更加厉害,整个人都缩了起来。上一次被困在海底地下溶洞里的时候,她也被水呛到过一次,那时候泠袂给她拍背的动作还是犹犹豫豫的,被她抬头一看,就条件反射地一把将她推得老远。
但这一次,他却丝毫没有了那时的尴尬,一边帮她揉着后背,一边带着她游到岸边,哪怕夏然的目光把他盯穿,他也打定主意绝不会推开她。
这一次夏然也根本没有看他,咳嗽半天,缓过气来之后,终于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的那些同伴在哪?”
泠袂看了一眼上游方向:“他们跟着你往下游追过来的,应该马上就要到了。”
他话音刚落,远处就像是应答一样出现了几道晃动的手电光,同时响起了一声喊叫:
“基地长!”
几位军官和士兵从岸边的浅滩上涉水飞奔过来,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停在她的前面,弯腰大口地喘着粗气。
“可算找到您了!……有紧急情况汇报,入夜的时候刚刚转了风向,现在刮的是西北风,孢子飘散得很快,朝临基地那边已经面临噬菌的包围!”
夏然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军官喘了一口气,继续道:“还有一条讯息是从医院的林先生那边来的,您的朋友江红花小姐已经在临产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