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和尚再心动,也是不会行动的,故而支愍度不过是双手合十,道了一句:“当真考验和尚定性。”
总不能他们喝酒,让大师干看着,游鸿吟随即便吩咐取来小炉、陶壶和一套青瓷茶具,取来时炉中炭火早已旺燃,不一会儿陶壶中水开,游鸿吟便开始泡茶。
其余三人并未开口打断,看眼前之人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心生摇曳。
如果说竹林听琴,乐间饮酒彰显的是当世文人性情狂傲不羁、率直任诞、不拘俗礼的话,那么眼前人展现的却是另一种行云流水、中澹闲洁、韵高致静之态。
陆云心中震撼,比起兄长陆机,他并不喜那些狂士,日夜酗酒服药,行为癫狂,虽有才识,却与家与国与己均无益处。
而观郭溪一举一动,陆云却似乎是触摸到了‘道’之边缘,心中不得志之愤恨、困锁于家中的烦躁、对天下之事天下之人的厌恶,渐渐消弭而远,接过茶杯,小饮一口,茶香淡雅微苦,回味甘甜,甚至掺杂着一丝松叶清香,与常日所饮简直天差地别,好似自己过去喝的不过俗世沟水,而此时方是饮的人间甘露。
饮后自己虽是心境趋于平和,却并未如同那些山间隐士般丧失了人生斗志,反而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此物乃茶?”支愍度沉浸许久,方开口问。
“此茶名为松隐雾茶。”游鸿吟道。
“此茶倒将这一桌珍馐美酒比成了俗物。”支愍度说。
“俗与雅,不过是世人强加于物,与物本身又有何干?”游鸿吟说。
陆云听此语,神色不动,倒是他兄长陆机,却开口反驳:“若物之本身无意,旁人又怎有可能从其身而得其论。”
双方就此问题展开,边啖鱼,饮酒,品茗,边天马行空诸多讨论。只是原本话题原本围绕着‘哲学’的唯心唯物,后来在游鸿吟刻意控制,终于谈论到政治论点。
“吾曾一观士衡兄之《辩亡论》,”游鸿吟说:“的确文辞特厚,字字珠玑。”
陆机虽未出仕司马氏王朝,在长谷闭门隐居,却并不代表他一事无成,傲视文坛的诗词歌赋为其铺就冠绝之名,而上下两篇《辩亡论》则奠定其真正的文学宗师地位,甚至世人常将《辩亡论》与《过秦论》相比较。
所以,若说陆机对自己的辩亡论不满意,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如今听游鸿吟语气,似乎并非是全然推崇之语。
陆机脾气严肃自律,作风强势,听面前这年轻人意味不明的评价,虽然不至于生气,但是的确脾气上来了,显然得不到满意回答不会罢休:“哦,阁下似乎对此赋有不同见解?”
“彼此之化殊,授任之才异也。”游鸿吟说了一句赋中语句。
此句意思为孙权、孙皓彼此政治教化不同,授官任职不同,故结局也就不同,同时也是这篇赋的中心论点:东吴亡国,都是因为最后一代君主不会知人善用。
陆机陆机论述东吴创基立业的基本经验在用人。孙策依靠张昭、周瑜等人才,得以削平当地割据势力,据有吴、会稽、庐江等五郡,在江东立业,从而为后来的吴国帝业打下基础的。而吴主孙权,胸怀博大,礼贤下士,善于识别人才,敢于使用人才,真诚信人,虚心纳谏,不听谗言,恤民如子等等,既是人君不可缺少的政治品格,又是东吴兴旺发达的基本经验。
“此句有何问题?天下兴亡,本就是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天时、地利、人和,有三而兴,而人和尤为紧要。因为天时、地利的条件最终需要人才加以利用才能成事。”陆机昂然道。
“其实士衡兄的政治主张可以以四字概括,那便是‘精英治国’。无论是人和为重,还是分封而治,均是这四字精神的体现。”游鸿吟悠然道:“但是如此选择在短期内的确可以依靠领袖魅力而凝聚一团,却很容易出现东吴的那种情况,一者死则天下死,将天下之事系于一人之身,何其可笑。”
无论是性格严谨偏于固执的陆机,还是心思诡谲从不墨守成规的陆云,甚至方外之人不染红尘的支愍度无不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