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另一位……
守将作难地看向陆鸣。
他久负监门之责,目光锐利,城府却有限。这般犹豫之间,曲折心思几乎都写在了脸上。
盛煜眉头微动。
显然,这位监门小将是听进去了他的话,否则早该动手了。
既然对方起疑,他就好办得多了——按晋城前跟赵峻的约定,此刻都督府里应在酝酿风雨。他若能说动对方开城门最好,即使对方谨慎不敢决断,只消竭力拖延,等都督府闹起来,监门小将打死都想不到玄镜司头上,只能听信陈鼎夺权的鬼话。
就如今肃州这情势,有点脑子的人都不敢倒向陈鼎。
而他要做的,便是竭力说服对方。
这般真假掺半迷惑对方的手段,于盛煜而言并非难事。
他朝魏鸾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色,才欲将话锋刺向陆鸣,忽听远处有蹄声传来,诧然望过去,便见昏暗长街上,有道人影策马而来。比起陆鸣的锋芒毕露,他来得安静,单薄的身形看起来也不像武将。
盛煜凝目,试图推测对方的身份。
魏鸾却已从那身形里瞧出来了——是周令渊。
……
将魏鸾交给魏知非后,周令渊仍觉得不太踏实。
毕竟,魏知非能出入都督府,是凭着旁人并不知晓的隐秘小道,这当中掺杂了太多侥幸,全凭隐藏行踪,不惊动旁人。但想要走出凉城,却是半点都没法隐藏的,凉城的城墙上就算有漏洞,也早在巡防后赌上了,兄妹俩唯有凭着令牌出城。
周令渊对此没有十足的把握。
毕竟,这是在深夜,又逢战时。
他之所以说从西城门出,是因那里离都督府更近,可更早脱身,除此而外,他与监门守将并无私交。而一旦兄妹俩稍有差池,魏鸾不慎落回章氏手中,他已不畏生死,她的下场却可想而知。
周令渊思来想去,终是决定亲自瞧瞧。
——若魏鸾碰见麻烦,他可凭着太子这空中楼阁般的身份设法相助,若一切顺利,他亲眼看着她出了凉城这虎狼窝,也能彻底放心。
遂悄然出了都督府。
彼时章孝温还在等梅林那边的消息,尚未下令封了府门。
周令渊走的是正街,早早到了城门附近。
等了好半天,两匹马终于现身。
即使夜色昏暗,他也很快认出了魏鸾。而至于旁边那人,周令渊看得出那身形应不是魏知非,疑窦丛生时,却没贸然现身,只远远观望。只等两人走近火光照亮的城门,周令渊才凭着身形气度,认出那是盛煜。
盛煜竟也潜入了凉城?
惊诧转瞬即逝,很快归于无奈。
魏鸾不止是魏知非的妹妹,更是盛煜的妻子,事关性命,魏知非带上妹夫一道潜入,似乎也无需大惊小怪。只要她能安然脱身,旁的都不过细枝末节。而世事变幻,时过境迁,从前他执意想留在身边的心上人,如今终还是去了盛煜身边。
他曾扬言要从盛煜身边夺回魏鸾,而今看来,不过是痴人说梦。
从皇帝赐婚、魏鸾出阁那时起,他就已与她无缘。
像是种宿命,兜兜转转,避无可避。
周令渊心里五味杂陈,就那么静静看着夫妻俩并辔而行,在城门口驻马。看着盛煜掏出令牌,打着他的旗号,将魏鸾护在身侧。看着陆鸣忽然纵马驰来,双方在城门口对峙……他终于忍耐不住,策马现身。
在场众人瞧见他,俱觉惊异。
盛煜应变极快,率先拱手,只说他奉命出城递信却横遭阻拦,有负太子所望。
陆鸣是章孝温的随侍,在领命时便猜出了端倪,顿生戒备。
监门小将却长长舒了口气。
周令渊来凉城的当日,章孝温曾大张旗鼓地带人迎接,以示对太子的敬重,为后面扯大旗做些铺垫。当时他正逢下值,曾瞧见过骑马缓缓走过长街的周令渊,认得这张脸,忙屈膝行礼。
而后,周令渊缓缓开口。
昔日曾在京城你死我活的对手,如今却因魏鸾而生出种奇异的默契。周令渊无暇去管魏知非去了何处,无暇去想注定会兵败的章孝温,只在听到盛煜恭敬禀报的言辞后,领会其意,肃容吩咐监门小将迅速放行,绝不可耽误片刻,若敢贻误大事,按军法论处。
顺便还阴恻恻地看了陆鸣一眼,颇含敌意。
既然本尊开口,陆鸣所谓太子令牌失盗的言辞便不攻自破。监门小将当即命人放行,堵在城门口的守卫恭敬让道,半掩的城门被再度拉开。
盛煜默默瞥了眼周令渊。
从前的种种争执皆已有了成败,章氏已废、倾塌在即,他跟魏鸾也有了柔软可爱的小阿姮。从前对周令渊的种种情绪,在此时已无需顾及,他想起永穆帝在提及太子逃离时的失望苍老,看着周令渊亲自送魏鸾出险境的消瘦姿态,眉头微动。
无论如何,魏鸾能够脱险,周令渊功不可没。
他抬臂拱手,极认真地朝周令渊行礼。
而后迅速催马出了城门。
——敌营里瞬息万变,脱身自是越快越好。
哒哒马蹄声被夜风卷没,夫妻俩各自掌心都已捏出细汗。才跑出去没多远,城门内便传来武将洪亮急切的命令,“都督有令,今夜封锁城门,意图出城者,无论身份,尽数射杀!”声音中气十足,由远及近,听着便是久经沙场的老将。
魏鸾惊而回首,周令渊脸上却浮出诡异的笑。
他其实已经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