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笑将修剪好的花枝放入瓶中,“即便他想做奸佞弄臣,你父皇也不会放任。”
“那父皇为何如此安排?”
“玄镜司统领的无双荣宠,能令盛煜舍生忘死地去啃章家这跟硬骨头。如今京城的这几位虽倒了,定国公却还握着军权。且先前章家势大,为保住尊荣,皇上有威逼利诱的余地,如今定国公没了盼头,就得硬碰硬。俗话说狗急跳墙,负隅顽抗的人最难对付,这种时候,更得有人冲锋陷阵。”
“母妃的意思,这是父皇给的甜头?”
“不然呢?盛煜已身在高位,放着手握重权的尊荣不享受,平白去卖命?这是驱之以利,定国公是非常之敌手,自须许以非常之利。”
这般解释,令梁王恍然大悟。
“待飞鸟除尽之后,自可将良弓藏起。”
淑妃笑着颔首,“即便不是鸟尽弓藏的结局,你父皇也绝不会坐视臣子危及皇权。树大根深的章家都能连根拔起,盛煜不过是个新贵,还没有打压气焰的法子?届时他若乖觉,自能享个尊荣,若有野心,章家便是下场。”
“这朝堂上朝夕翻覆,看着凶险,其实一切皆在你父皇盘算之中,你瞎担心什么?如今最要紧的,是跟着相爷学如何处置政事,守住皇子的本分,用心做好安排给你的差事。千万别阻挠你父皇的安排,叫他觉得你想代他做主。”
说着,将插好的瓶花摆到眼前。
“瞧瞧,这回修剪得如何?”
暖融殿内花香清逸,梁王望着满瓶鲜花,见母妃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唇角也浮起笑意。
既是如此,坐视盛煜冲锋杀敌就是,身在帝位,讲究的本就是驭下之道。
他这点谋算,哪能比得上父皇?
而父皇这些年殚精竭虑,好容易斩除了章氏国贼,自然不会放任弄臣自毁根基。先前种种,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他长长舒了口气,笑道:“母妃修剪出来的,自是最合时宜。”
……
闹哄哄的弹劾后,终究没人能令永穆帝改主意。
先前连篇累牍进谏的朝臣,或是听了梁王的话,或是瞧出圣意已决,渐渐偃旗息鼓。
盛煜则顺利走马上任。
他生来坎坷,幼时被外室子的名声遭人暗中指点,后来进了玄镜司,在攒出震慑群臣的本事前,也没少被人说心狠手辣、阎王修罗。时至今日,种种毁誉早已习以为常,更不会在乎无关痛痒的弹劾谏言旨意初降时便往中书赴任去了。
时从道德高望重,显然是事先跟永穆帝商议过,如常安排差事。
盛煜上手很快,只是毕竟肩上多挑了副重担,新官上任有不少事要接掌熟悉,忙得脚不沾地。白日里玄镜司和中书省两头跑,时常是华灯初上才能出衙署,让魏鸾大为心疼,每晚变着法儿地给他备晚饭,慰劳辛苦。
如此忙碌间,倏忽已是腊月初。
这日清晨,魏鸾起身时盛煜果然起早贪黑地去了衙署,只剩枕畔余温尚在。熏香厚软的床榻让人想赖床不起,外头却风吹竹梢簌簌作响,她今日有事要回敬国公府,不宜赖得太晚,抱着锦被迷糊躺了会儿,叫人进来服侍。
起身梳洗后推窗,外头果然落了好厚的一场雪。
墙头树梢积雪深堆,甬道被打扫得干净,廊下阶前,被抹春她们堆了几个雪人,衬着灯笼甚是有趣。这样的雪天适宜闭门读书,也适宜踏雪赏景,更适宜阖家团聚围炉闲聊,魏鸾甚是欣悦,粗粗用过早饭,到西府问候过婆母和祖母,乘车回娘家。
——堂兄魏知恭上月喜得麟儿,今日正逢满月。
国丧期间,民间尚且禁嫁娶数月,官宦有爵的人家更不可违制。是以哪怕是添丁满月这样的喜事,也没法摆个宴席庆贺,只能关起门来,自家人乐呵乐呵。
魏鸾过去时,魏府众人几乎齐聚。
腊月底不少官员回京述职,连甚少露面的魏知谦也携了妻儿回京,恰逢其时。
阖府团聚,在放鹤亭旁的暖厅里摆了桌小宴,没用半点酒水,只以清茶代之。暖厅外湖面覆雪,竹丛墨绿,满目银装素裹,在穿破云层的阳光下熠熠耀目。哪怕没有醇酒丝竹助兴,逗弄着襁褓婴儿,亦有融融之乐。
快晌午时,府里却来了位访客。
——时虚白。
这位画师是京城才俊里的翘楚,虽出自相府,跟高门贵户的往来却不多。平素得空时,宁可钻到深山农庄,也不远去朱门绣户凑热闹,除了先前在佛寺救魏鸾那回外,跟魏家并无过多往来,怎会忽然造访?
魏鸾微诧,魏峻兄弟也颇感意外。
不过时虚白书画双绝,是许多人家想求之而不得座上宾,且有恩于魏鸾,今既造访,哪有慢待之礼?魏峻袭着国公的位子,为表郑重,亲自踏雪去迎。
……
公府那赌精雕细镂的影壁旁,时虚白飘然而立。
今日雪寒,他穿了身鹤氅,玉冠束起的头发披散在肩,迎风而立时,愈觉仙风道骨。门房原本想请他先去侧厅喝茶相候,时虚白觉得贸然造访已是叨扰,没敢多劳顿,只以赏看公府的气派雕梁为由,袖手观景。
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公府门房也染了书香气。
这门房恰好极推崇时虚白的画,难得见着,固然不敢造次,却也不愿怠慢,只在旁相陪。
没多久,魏峻匆匆赶来。
时虚白忙拱手作揖,道明来意。
——今日他造访公府,是为了一睹那座闻名遐迩的放鹤亭。
事情还得从昨日说起。
昨日前晌天气转阴,浓云渐渐堆积如絮,有凉风渐起。时相自幼饱读诗书,亦翻过不少天文地理的书,虽比不上司天台的本事,推算晴雨却易如反掌。晌午抽空回府时,瞧着灰蒙蒙的天,便道晚上必会有场好雪。
时虚白正在屋中习字,闻言探头望外。
对祖父的本事,他一向是极为信任的。今年入冬后雪不多,难得听祖父说要来场厚雪,自然蠢蠢欲动,欲寻个地方去逍遥一把。相府里毕竟人多眼杂,且离闹市不太远,怕会扰了雅兴,遂决意出城,却京郊的草庐里看雪煮茶。
为助兴致,还邀了极擅古琴的友人谢迁。
仆从自去送帖邀请,时虚白先行出城相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