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煜闻言, 哪能猜不出猫腻?
卢珣并非冒撞疏忽的性子,这些年跟着他走南闯北舍生入死,最知他的性情,绝不会轻易先斩后奏搞突袭。瞒着消息乔装改扮的主意,定是魏鸾出的, 她年岁有限,不知京城外长途跋涉的凶险,卢珣竟未阻拦,当真是失职!
盛煜有心责备两句,却压不住唇角的笑,半点堆不出训人的气势。
只将脚步疾迈,旋风般出了庄院。
而后带了两人随行,往客栈的方向疾驰。
明晃晃的日头当空高悬,晒得两侧绿树蔫头耷脑,就连迎面吹来的风都是热气腾腾的。盛煜玄衣飞扬,身姿岿然,纵马御风而行,目光迅速从迎面而来的行客脸上掠过,找寻熟悉的那张脸。途径茶肆食店时,也忍不住放缓马蹄,瞧瞧魏鸾在不在里面。
可惜每回都是徒劳无功。
如此边走边找,心中愈来愈迫切,恨不得下一瞬,那双娇若春泉的眉眼便能立时走入他的目光,抑或客店门口拐角,她能忽然走出来,撞进他的视线。
心跳愈来愈疾,甚至激动。
盛煜紧紧握着马缰,素来沉肃清冷的脸上亦流露迫切。
最终,在不知第几次将目光投向道旁食店时,他终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魏鸾穿了身淡青色的长衫,锦带束腰,脚踩短靴,满头柔如黑缎的头发皆以玉冠束起,扮作翩然少年的模样。然而少女的身形终究与男儿不同,她纵身姿修长,站在龙精虎猛的卢珣旁边,仍显得细弱。
尤其那腰身,就算垫了东西,仍显清瘦。
这倒身影,盛煜藏在心底回味了无数个日夜,此刻纵乔装改扮,亦能迅速认出来。
周遭的行客喧嚣霎时远去,他紧紧盯着魏鸾的背影,勒马停驻。
仿佛察觉他的注视,魏鸾回头望向这边。
这一望,盛煜差点笑出来。
——大概真是为了乔装,她不知从哪里找了两道粗如大刀的漆黑眉毛,粘在脸上杀气腾腾的。下颌处亦贴得胡子拉碴,从唇下蔓延至腮边,娇柔腻白的脸颊也遭了秧,一道狰狞的伤疤自耳畔蔓延至鼻端,颇为醒目。
伤疤往上的那只眼睛用黑色的罩子遮住,只剩独眼看路。
她的脸本就生得较小,如此处处作弄,能落眼的实在太少。
哪怕途中有人因她瘦削的背影生出歹心,待魏鸾回头,乍一眼瞧见这满脸可怖的胡茬浓眉、刀疤伤痕,怕是能当场打消念头。也难怪卢珣敢有恃无恐地赶赴朗州,如此改装,着实能免去许多麻烦,便是凑巧碰见熟人,对方也未必会能立时想到曲园的耀眼明珠上去。
她还真是半点都不心疼这美貌。
盛煜哂笑,目光与她的独眼对视。
那只眼睛却是极漂亮的。
哪怕她满脸皆是可怖的改装,未加遮盖的眼眸仍如春泉秋波,顾盼间莹然生采。在瞧见盛煜的那一瞬,眸底陡然有惊喜的亮光腾起,如朝阳映霞、皎月生辉,令整张脸熠熠生姿。她甚至忘了言语,就那样瞪大了眼望着他。
……
魏鸾确实没想到会在此处碰见盛煜。
她来朗州前便很清楚地知道,如今朝局震荡不安,盛煜重任在肩,她孤身赶来朗州相会,隔着数百里的路途,着实有些冒险。
但她忍不住。
当初收到盛煜的生辰贺礼时,魏鸾便满怀激动与好奇,恨不得立时插翅飞到盛煜身边,瞧瞧他的模样,问清楚那副画的经过。只因风波未平,她极力克制着耐心等他,并未擅动。但后来噩梦连连,愈来愈多的不祥预感积攒时,她终于没能扛住。
没有人知道,半夜梦醒之时她有多想见他。
所以她决定来朗州。
怕盛煜得知后阻挠行程,也存了点给他惊喜的心思,魏鸾在途中一直让卢珣瞒着消息。直到临近盛煜住处,因不知盛煜栖身的那座庄院究竟在何处,她才让卢珣递信于卢璘,探问详细的住址。而后如常启程,等着中途碰见回信。
结果,竟在这里撞见了盛煜?
是事有凑巧,还是卢璘透露了风声,他急匆匆赶过来的?
魏鸾不知道。
她只是瞧着岿然坐于马背上的峻整身姿,从头发丝到脚趾间,迅速来回打量。在确信盛煜此刻仍精神奕奕,并未受伤出岔子后,悬着的心总算稍稍落回腹中。有了盛煜在跟前,途中紧紧绷着的心神亦随之松懈,她轻轻吐了口气,随即,喜悦排山倒海般涌上心间。
她望着仿佛从天而降的盛煜,粲然而笑。
旁边的卢珣、染冬和随行护卫皆瞧见了盛煜,迅速拱手行礼。
盛煜并未多瞧,只翻身下马,疾步走向魏鸾。
而后,众目睽睽之下,他伸臂抱住了面目狰狞的“少年”。
食店外人来客往,皆诧异地瞧过来。
盛煜浑然不顾,将魏鸾紧紧抱着,等激动之下砰砰乱跳的心平复后,才稍稍松开怀抱。魏鸾的两只手臂亦藤蔓般搂在他腰上,靠在熟悉的宽厚胸膛,鼻端是男人久违的气息,途中的暑热劳累皆呼啸远去,她仰起头,笑生双靥,“夫君!”
声音娇软,满含欢欣。
盛煜看着被她折腾得惨不忍睹的那张脸,竭力憋着笑,道:“吃过饭了?”
“还没呢。正准备进店里用饭。好饿。”
她说着,摸了摸肚子。
在京城时处境优渥,甚少劳累饥饿,这次乔装而来朝行夜宿,却吃了不少苦头。暑热难耐的天气自不必说,整日骑在马背疾驰,颠得骨头都快散架了。如此酷热劳累,胃口也是欠佳,今晨在客栈只喝了碗清粥,吃些爽口小菜,到这会儿,腹中早已空空荡荡。
遂挽住盛煜的手臂,“夫君一道去用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