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俩话不多,进屋洗了手便到抱厦用饭。
菜色很丰盛,里面有一样酸菜炒小笋,酸菜切得细碎,笋片又薄又细,瞧着不太起眼,味道却极好,吃起来酸辣适度,爽口又下饭。盛煜盯着那盘菜,多吃了碗香喷喷的饭,仍觉意犹未尽。
过后到屋里歇息,抹春已将瓷瓶摆好。
除了逶迤摇曳的地锦,还有缀在枝头的透红柿子,奇趣可爱。
盛煜瞥了眼,心不在焉地赏看。
魏鸾站在身后,目光扫过贵重的石青锦衫和随意撑在胯边的手,猜得到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大约是听说了今日蓬莱殿的事。遂朝染冬递个眼色,让仆妇侍女都退出去,掩上屋门在外伺候。
待没了旁人,才主动开口。
“今日皇后召我进宫,当时夫君不在,我留个口信就先入宫了。”她顿了下,知道接下来的话可能会令他不悦,硬着头皮续道:“在蓬莱殿里陪皇后说话时,太子恰好来给皇后问安。”
提到周令渊,男人终于有了动静。
他缓缓转过身,修长的手扶在桌案上,泓邃的双眸藏尽情绪,微微拧眉,“哦?”
魏鸾忽然有点紧张。
……
她从前其实胆子很大。自幼在公府千娇万宠,除了永穆帝的天子威仪令她敬畏外,皇宫内外的人,她其实都不怎么害怕。便是连章皇后和章太后,在魏鸾摸清她们的喜好后,也能妥善应对,从无差错。
至于东宫太子,更是无需畏惧。
但对于盛煜,她始终都有些忌惮。
为他冷硬难测的性情,为他在玄镜司的翻云覆雨,更为他隐藏极深的身份。
魏鸾不知他是以怎样的手腕登临帝位的,但这男人有本事牢牢攥住永穆帝的信重,有本事将重兵在握、树大根深的章家连根拔起,绝非等闲之辈。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得罪玄镜司统领的人没有好下场,她肯定也不例外。
倘若让盛煜误会她仍跟太子藕断丝连,往后定不会安宁。
那双眼睛瞧过来时,显然也藏了玩味。
魏鸾竭力不去多想,只迎着他目光,淡声道:“太子回京之后,想必给夫君添了不少麻烦。朝政为重,他那样胡闹,对谁都没好处。今日皇后召我入宫,便是要我与他划清界限,往后宫内宫外碰见,也免生事端。”
盛煜微拧的眉头果然松了松,“划清界限了?”
“至少摆明了态度。”魏鸾知道太子那犟脾气,一时间不敢说大话,只道:“幼时与他亲厚,是因表亲的关系,加之我是长宁的伴读,才常有往来。如今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他若执迷不悟,除了平添事端外没半分用处。”
她的目光澄澈坦然,并未避讳旧事,也无半分掩盖。
盛煜微觉诧异,道:“不会遗憾?”
魏鸾愣了愣,旋即露出轻松释然的笑容。
“没什么可遗憾的。”软嫩的唇勾出曼妙弧度,她的目光挪向案上的插花瓷瓶,悄悄擦去掌心的汗腻,“关于我和太子,京城里确实有许多传闻,或许夫君也曾听见过。但那其中的许多事不过是捕风捉影,以讹传讹而已。太子早已成亲,有妻有子,已告祭天地宗庙。”
“或许他曾有意,但于我而言,懂得喜欢之前,他就已是表姐的夫君。”
魏鸾说完,觑着他笑了笑,“姑娘家的心思夫君或许不明白,却也无需多虑。”
她说得云淡风轻,盛煜的心头却涌起惊喜。
京城里关于她和太子的流言铺天盖地,盛煜自然都听过。周令渊是身份尊贵的东宫储君,比起自幼磨砺,仗着着冷厉剑锋登临高位的他,太子养尊处优,风姿翩然,是姑娘家交口称赞、梦寐以求的如意夫婿。
更何况,太子的深情人尽皆知。
魏鸾毕竟涉世未深,正是及笄妙龄的姑娘,哪能抵挡得住?
盛煜一直以为,魏鸾应该很喜欢青梅竹马的周令渊。
却原来她竟从未动心过?
这消息着实在意料之外,盛煜的十指兴奋地颤了颤,却不敢表露得明显,只靠在花梨案台上,修长的手指扣紧边沿。石青锦衫绣着暗纹,撑出宽肩瘦腰的轮廓,渐渐昏暗的天光里,他的眼底云封雾绕的,瞧不出半分波澜。
满室安静,盛煜的喉结滚了滚,避开魏鸾狐疑的目光,垂眸去掸衣裳。
等胸腔里稍乱的心跳平复,他才颔首,“如此最好。”
说着往外踱,顺道瞥了眼帘帐长垂的里间。隔着轻薄的纱帐,看到那座宽大的拔步床上只摆了一副枕头和锦被。显然,成婚两月独守空房后,她已认定他不会来北朱阁留宿,早就将给他准备的那副枕头撤走了。
看来她心里不止没太子,也没他这位夫君。
盛煜暗自勾了勾唇,道:“太子那边我来应付,你不必担心。外面还有事,我先回南朱阁。”说罢抬步出门,腿长步健,不过片刻便消失在暮色里。
魏鸾送他到院里甬道,等他走远才松了口气。
回过头,就见春嬷嬷正挨个点亮廊下的灯笼,在外候了许久的染冬和洗夏也迅速进了屋子,准备沐浴就寝的东西。盛煜就是有这种奇怪的气势,但凡他来时,满院仆从都格外恭敬谨慎,等闲不敢到跟前添乱,直等他离开后才如冬雪消融,生机勃勃。
这京城里的人,除了帝后贵胄之外好像都很怕他。
魏鸾觉得有些好笑,进了屋又觉得委屈。
虽说奉旨成婚是各取所需,但她都没介意盛煜心里藏了人,盛煜却连这点小事都刨根问底,难免不公。奈何人在屋檐下,她有求于盛煜,也不能不低头吃点亏。
……
兴许是蓬莱殿的事令盛煜颇为满意,那日过后,盛煜又抽空来了两回。
于是檀木小架上悬着的金豆成了七三之势。
再凑三顿饭,便可大功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