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司岚语气微沉:“什么意思?”
“我跟我妹没有血缘关系,”杭嘉澍低声说,“我养母,就是她姨妈生不出孩子,她姨夫天天在外面找女人总是不回家,然后我养母以为带个孩子回家就没问题了,就从我亲妈手上花了钱把我买了回来。我亲妈未婚先孕,以前就丢过我几回,但每次都被警察或是居委会给找上门,她被批评教育了几顿后不敢丢我了,后来有人上门找她买孩子,她当然迫不及待就把我给转手卖了。”
“我养母也是蠢,那人渣要的是他的亲生孩子,带我回来有什么用?后来人渣以为我是她在外面跟情人生的,对她更不好了。但她爱惨了那人渣,不想离婚,觉得是我害了她,花了钱还没挽回人渣的心,一旦在他那儿受了气,就找我撒气。”
那时凡是带棍带棱角的东西,在杭嘉澍眼里,都是可以用来打他的工具。
他知道木头和铁棒的区别,后者的痛能深入到骨髓里,被打到的地方肿起来一个月都消不下去,拖鞋底防滑的锯齿花纹能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疼。
彼时学校的音乐课还在教世上只有妈妈好这首歌。
老师说学会了这首歌要回家唱给妈妈听哦,妈妈一定会很高兴的。
杭嘉澍学会了,但妈妈还是不高兴。
说到一半喉头生热,如鲠在喉,难堪的过去就这样摊开由他自己说了出来,觉得丢脸,每段回忆都在践踏自己那可悲的自尊心。
之所以能这么放心的跟沈司岚说,是因为做了这么久的朋友,杭嘉澍知道这畜生这点秘密还是守得住的。
“后来那男人肝癌晚期死了,我养母也不知道到底是殉情还是精神恍惚,出车祸死了。葬礼上我想笑却又不敢笑,怕别人觉得我这个养子狼心狗肺,养父养母都死了还能笑得出来,”杭嘉澍说到这里真的淡淡笑了,“但我真的挺高兴的,当孤儿都比待在他们身边强。”
“没人愿意收养我,我听到那些亲戚商量说要把我送到福利院去。”
葬礼上每个人都过来安慰他,让他别太难过,摸他的头为他之后的可怜人生落泪,可转过头谁也不愿接受他。
他们就跟葬礼上那用纸扎成的白花似的,看着开得正好,其实都是假的。
但是杭嘉澍没办法责怪任何人。
因为这是人之常情,他没人要才是正常的。
那时候谁能管呢,就是警察都管不了,家庭矛盾这个托词是暴力和虐待最坚实的护甲。
“后来小姨过来问我,愿不愿意去她家生活。”
明明是姐妹俩,差距却这么大,杭美玉和杭美玲其实长得很像,只是杭美玲早已被破碎的婚姻和人渣丈夫折磨得不成人样,而杭美玉家庭美满,事业有成,和丈夫的外贸出口生意顺风顺水,她保养得当,让杭嘉澍恍惚她和杭美玲到底是不是亲姐妹。
她的手很柔软,比八岁的杭嘉澍的手还要柔软。
杭美玉牵着他回家。
杭嘉澍从来没见过这么温暖的家。
整个屋子宽阔明亮,精致的小物件为这个家增添了几分情趣,夫妻恩爱,襁褓中的小妹妹睡在婴儿床上,小妹妹头顶的小挂坠叮铃作响,铃铛想起时,她咯咯的笑声跟铃铛声一样清脆。
他活到二十五岁,经历了三个家庭。
到最后一个才堪堪活得像个人。
早已经没有信心再去组建一个新的家庭,去结婚生子。
父母在他眼里并不是什么容易的活儿,不然为什么会有人当得这么失败。
现在这个家就已经是恩赐了,他不敢再去奢求其他。
只要这些家人就够了。
“他们一家人都不知道我不是杭美玲的儿子,如果告诉他们,那我连这个家都没了。穗杏对我来说是妹妹,但又不仅仅是妹妹,”杭嘉澍语气很轻,无根也无依,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风吹散,“如果爱不单单只是指男女之情,那我比你更爱她。”
沈司岚沉默半晌后才缓缓说:“所以即使我被你揍了,你也不可能解气。”
“对,”杭嘉澍陈述般平静道,“你把她从我身边抢走了。”
沈司岚蓦地笑了两声。
“我说少爷,你含着金汤匙出身,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你要什么女人得不到,我真不知道我到底是跟你有什么仇,你非要把我妹妹拐走,”杭嘉澍长长地叹了口气,突然弓起腰,捂额哽着声音抱怨道,“我他妈就这么一个妹妹,我看着她长大的,她小时候的尿布都是我帮她换的。”
沈司岚说:“她已经长大了。”
杭嘉澍突然凶神恶煞的喊道:“我知道,还他妈用你提醒我?”
一时间再无话可说。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杭嘉澍腿麻了,活动活动了身体说:“回吧,记得替我保密,我只跟你一个人说过这事。”
“我和你妹妹的事,”沈司岚皱眉问,“你到底什么态度?”
杭嘉澍斜他:“你还要我什么态度?敲锣打鼓恭喜你们?你是人吗?哦差点忘了你不是。”
“你要是不接受,”沈司岚顿了顿,语气略显无奈,“穗穗那边我搞不定。”
杭嘉澍挑眉,语气有些幸灾乐祸:“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她把你看得很重要。”
“没事,”杭嘉澍耸耸肩说,“人的下半辈子都是跟伴侣过的,兄弟姐妹算得了什么,等她有了自己的家庭,就不会在意这个了。”
说到这里,杭嘉澍不确定地问:“你对我妹应该是认真的吧?”
“嗯。”
杭嘉澍笑了笑,骂道:“畜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