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藏之撑开双臂,掌心抵在两侧厢壁,“那时候再坐凑上来,能有现在有意思吗?”
颜岁愿未让半分,“程大人,若非要挤挤的话,就坐地上吧。”
“……”背后刨人祖坟,果然是要遭报应。
程藏之想也不想,就着绒毯而坐,末了感慨一句:“颜尚书车中的毯子都要别处软。”
颜岁愿无言垂视他一眼,抹过头,不予理会。
车马重新整队,继续向兖州城外赶路。但车中两人皆知,进兖州之前,会有人来见他们。
才将行路,程藏之便逡巡车厢,虽有设置小案几,却不见水囊,便问句:“颜尚书,你这连口水都没有?”
开春之初,北方还有些干燥。程藏之这些日子,没少忙活,昼夜颠倒不说,连水都很少喝。嘴角已然起干皮。
颜岁愿淡目,无动于衷看着他,“程大人,你这又是何苦,不来这一遭,何至于连口水都喝不上。”
程藏之却是笑着,“我若不走这一遭,怎么知道颜尚书的打主意。”他目光幽暗下来,嗓音如灌铅,“为什么是李湮?”
“为什么不能是?”颜岁愿反问他。
因为,先帝不听申辩,一纸诏书将我满族灭门,而李湮在其中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十年之后,连你也认不出我。程藏之笑着,始终未开口。这些与他而言,曾经是不可或缺的支撑,当下却只是蜂蛰小痛。
双臂枕在脑后,背靠车厢,舒展双腿,程藏之就这般阖目。直至车轮颠动,他才骤然睁开双目,眼前一片血红。经年梦魇,故时那一场阴谋的雾霾仍旧驱不散。
耳边仍是那声:‘阿暄,你一定要逃出去!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活着!’伴着幽幽难闻的响音,程藏之觉得脸颊阵痛,仿佛声音的主人还能直起身子狠狠掴他一掌。
活着,一定要活着。颜岁愿,你会给我一条活路吗?
有人握住他的手腕,雪青衣袍落在身畔,颜岁愿与他同坐车厢。
“你,怎么也坐到地上了?”程藏之眸中含笑。
颜岁愿不偏头看他,只是道:“程大人戎马之时,养成梦魇的习惯吗?”
程藏之活动一下肩膀,“不是,打仗这种事,习惯就没什么。”他顺势靠在颜岁愿肩膀,“舟车劳顿,倒是很不习惯。”言罢,打个哈欠。
颜岁愿气息浓重,而后道:“那便小憩会,到地方,本官会叫醒你。”
“好啊。”程藏之在他耳畔欣然应下,索性枕他膝上,阖目休憩。
程藏之远山长眉,眉宇之间满是坚韧,不舒展时是锋薄冶丽。郎艳独绝,凌然无双。颜岁愿垂眸默然看着这样的他,阖目安睡,却仍旧极致昳丽。
唇上绽起白皮,显得唇色浓丽血气。颜岁愿微微低头,凑近才发现,是血肉撕裂的伤口。已经出血。
“程大人?”无人应他。
颜岁愿挽袖,指腹覆在唇上,翻起时果然见血色。
一素铁面无私、不近人情的刑部尚书,迟疑着想,要不要给他敷点金疮药。
转念间,此人都能面不改色撞上他的无烟,又岂是需要金疮药的。
静谧车厢间,颜岁愿闲暇之余,忍不住瞧程藏之唇上伤口,细细碎碎裂缝,渗出深红。他再三犹豫,还是垂首凝眸看着,想要不要提醒程藏之多喝些去燥热的茶水。
几乎是瞬间,阖目小憩的人便迎面来。鼻息可闻,“岁愿,我都等你一路了,你怎么还不动作,一直看有什么用,又止不住血。”颜岁愿愣神间,又听:“我教你一个法子止血。”
“以柔治柔。”
柔软相触,温热相渡,齿间有声,连风月都要沉醉。微细流于喉头,不可知的音响入耳畔,心生美妙。
原本垂着头的颜岁愿,间隙失神间,已然被程藏之抵靠厢壁。他错愕着,却没有及时睁开眼。看着他低垂眉睫的是一双,别样含笑的眼眸,璨璨有光。
“程藏之,”颜岁愿终于睁开双目,见咫尺容颜,“适可而止。”
“岁愿,你说有些事,不可破例,”程藏之未移开脸,“是因为怕覆水难收,还是怕一发不可收拾,直到沉溺至死?”
“程节度使,以为呢?”颜岁愿反问,双眸尚清明,“本官以为,无论是哪种结局,都生不如死。”
程藏之顿言,只是看着他,直到对方率先挪开脸。他才微仰着头,“生生死死,你我都无法再轻易决断了。”
为了一片冰心,宁愿百般挣扎,千般折磨,都不愿死。诸如杨奉先,又如自己。程藏之想着,却听见别般言语道断。
颜岁愿泠然开口:“程大人决定不得,本官却决定得。”
程藏之垂首,望向他,端方如玉的人一扫温雅,竟有夺朱恶紫的狠厉。
“颜岁愿啊颜岁愿。”程藏之无奈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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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两天作者可能要奉命营业……要请个假……
暄(xuan):太阳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