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赈灾物资船被劫走,皇帝李深震怒,当即委任颜岁愿追缉歹徒,程藏之从旁协助。
根据水运各航路来报,那艘货船竟在驶往兖州。
李深与百官皆着急上火,让颜岁愿即刻下兖州。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冬末初春的风寒如针刺,颜岁愿在今夕高楼坐许久。
凭栏望远,夜色朦胧,远远近近亮着万家灯火。
今夕楼,是颜家藏书的楼,建造的也还算朴素之中显贵。红阑干,黄檐铃,黛瓮瓦,几只灯笼在风里晃荡。
凭阑干,风吹扬起墨发,漫天细碎灯火。滚滚袍袖下的手臂伸出,佑安递上一张皱皱巴巴的熟宣,“这是烧祈祷文那日,赵侍卫随手扔掉的,小的偷偷捡了回来。大人看看,兴许能有什么启发呢。”
“当然会有启发。”颜岁愿温和笑着,不知是否风的缘故,笑容模糊不清,“程藏之身边的人,怎么可能犯这样的小错。还一犯,就犯两次。”
佑安愣神,未听明白,“大人的意思,这东西是赵侍卫成心丢给我看得,好让我拿来蒙蔽大人?!”他当即要拿回废纸,嘟囔道:“程大人眼光真差,居然找个这么心机颇深的侍卫。”
颜岁愿叹口气,将熟宣展开,“我倒是羡慕程大人,找了个这么机灵的侍卫。”
赵玦是算准了,只要这熟宣落在他手里,他必然会看。而佑安若聪慧些,就不会将此事让他知晓,一旦知晓,他也必然会看。
佑安又是一愣,耷拉着脑袋,“大人嫌我愚笨,我也……没想到一张废纸还能有弯弯绕绕的……”
皱皱巴巴的熟宣之上,祈祷文字字气势磅礴。
——我将兴山河,安九州,万国征尽,四海皆来朝歌。
恍惚之间,仿佛可见山阙间,朔风吹旌旗,狼烟四起沙海流旋间,将军提玉龙,背负长河落日,仗剑守大好河山。
“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你接近我究竟是什么目的?”
颜岁愿从前疑惑难解的问题,遽然之间,有所释怀。三个春秋年岁,如电抹过,他眼前的暗夜闪烁白芒,将寂寂悬河照亮。
佑安在昏昏光映下,见大人无声放笑,竟笑弯了腰。他瞪着眼,瞠目欲裂眼珠欲出,觉得自己被雷劈电打了!
他们家大人,得有十年未开快笑过。十年如一日的板着脸如春日破冰,笑意热烈熔人,若永夜一轮炎日。
十年未得见的天日,不曾耀目的天光,因为一张废宣便重现人间。佑安不忍泪目,抬着手暗自擦眼眶,狠劲得搓红肌肤。
“佑安,你也看看。”颜岁愿将废宣递过去,敛去笑意。
佑安不通晓文意,但却能知晓最后一句——四海皆来朝歌。这句他曾在安帝登基时听过,皇帝立龙尾道巅峰,宣声回荡,辞意恢弘。
“程、程、程大人他要造反吗?!”佑安满面惊诧,“这可是皇帝才能说的话!”
颜岁愿唇角弯扬,眸涧星河万丈光芒,眼尾如弦月弧角,泛漾的笑意昙花一现。他道:“是啊,是为天子方敢言之。”
“大人!”佑安不懂颜岁愿的神情,“您不生气吗?!这可是逆贼,比您过去斩的那些贪官污吏,还要贼胆包天!程大人不仅心黑,还心野!”
颜岁愿弯扬的唇角虽然轻些,但笑意却更浓蕴,道:“至少知晓了他的目的,倒也不是很愤怒。”
“啊?!”佑安搔首抓耳,“大人,这好像不是您正直如弦的作风……”
橘红火光随风星落,将玉色容颜镀一层绮丽,正本清源的公子似也染上轻狂放纵。这一瞬,佑安仿佛从大人身边见程大人身影。
他晃晃头,眨眨眼,觉得这是天大幻觉。再望去时,大人已然静如寒潭。
轩栏望凌霄,层叠云片,月光如练,万家炊烟,河川渔焰。万古一如的夜空,声碎玉璧,“佑安啊,我原以为,这世上有些人能引以为知己,有些人能引以为红颜,有些人能引以为宿敌。现在才发现,有些人,是另一个更好的自己。”
佑安只能见大人背影,目光发直,大人的身影分明如此孤寂。他却看不见往日的沉淀,衣袍镀上光影,让大人不在茕茕孑立。
“行囊收拾好了么?”颜岁愿未转身,“明日下兖州,你可以不跟着。”
佑安当即回神,脱口而出:“我是打小就跟着大人,怎么不能跟着大人同去呢!大人放心,行囊和我都准备好了!”
颜岁愿应声,回身莞尔,“下去吧。”
“是,大人。”
主仆二人沿阶梯而下,身后满京烟火。
元宵夜,颜府来位客人——程藏之。
颜岁愿一听闻有客来,便猜到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