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岁愿舒展的眉,被蜂蛰一般蹙起。
程藏之见状,顿然回神,松了手。缓而叹息,幽幽道:“觉得疼,为什么不说?”
掌背已泛清白,颜岁愿却浑然不知,道:“程节度使,于我而言,这世上没有什么是难以忍受的。”
“如果不是我发现的话,你是不是打算一直藏着掖着李湮!”程藏之努力遏制着暴戾。
他一双狭长眼眸,褪去冶丽风韵,是一种极致的冷厉。万物至极,都是能杀人的毒药利器。出色容貌尤为是,若是轻视,死无全尸。
颜岁愿了然,淡笑如烟,神情如一口无澜古井,幽深寂寥。
“不打算说点什么?”程藏之脑海、耳畔,皆是来路上那个暗卫所言。
‘夔州的守居王一直与颜尚书有联系,只是不密切。’
‘这是我等截下的夔州来信。’
‘每月十五封。’
‘封封都问颜尚书……却封封未至颜府。’
颜岁愿无畏直视,“程大人既然知晓,何必再问。”既已筹谋,何会畏惧程藏之发觉。
原本是来蹭饭,程藏之却弄个穿心凉。见颜岁愿丝毫不辩解,他扯一抹讥笑,冷的刺眼。而后,撩袍而去。
候在门外的赵玦垂首低眉,心说,人人都在传的无名男子是他家公子,却不想颜尚书当真另有藏娇,还藏在夔州。可真是跟公子犯冲,冲到血海深仇上去。
御街疾步,程藏之被雪白的光芒刺到眼,骤然停步,道:“夔州来信呢?!”
赵玦被炸嚷醒,惊的当即从怀中掏出暗卫截下的信封,递过去。
抽出信笺,撒相思红枫的纸页上,第一句皆是——颜岁愿今日可曾表露情绪?
轮番阅览信笺,每一封相思红笺,第一句都是这句。
赵玦小心翼翼地说:“公子,这些信笺,没有一封入过颜府。颜尚书,应是不知道这事。”
程藏之额心的热度凉下,“他还算识相。”
“公子,午后的诵经焚文,还去吗?”赵玦提醒道。
“去啊,当然要去啊!”程藏之神情再去阴郁,“他想暗度陈仓,也要看我近水楼台给不给他机会。”
赵玦张张嘴,他想说,公子,兴许夔州那位不是那个意思呢。面对正在火上的公子,他不敢轻易出言。
斋宫里几群小太监,将设案上的熟宣收集。一个身形瘦削的小太监,将颜岁愿所抄尽数收缴,呈给内侍常杨奉先。
小太监道:“杨公,程大人没有抄,颜尚书抄的都在这里。”
杨奉先微微颔首,而后翻起颜岁愿所抄写的纸张,直至最后几页。急促一笑,而后将两页纸张掩折着抽出。说:“颜尚书和程大人午后的祈祷文,也不要急着烧,拿来于我过目。”
小太监见内侍常面带满意,当即谄笑着道:“奴婢明白。”
元宵节前一日,斋宫里,皇帝李深亲临大殿,烧一祭御笔祈祷文。以求上苍佑大宁,佑天下生民。
祭仪足有两个时辰,但李深嗅着线香,觉头痛欲裂。还没支撑到大臣们写完祈祷文,便不慎栽倒在佛手蒲团。
一众宫人吓得鸡飞狗跳,七手八脚的将李深抬回宫去。
恭送帝王离开,众臣摇摇头,小声嘀咕着。
“皇上的头疾都如此严重,竟也还是不肯立后。”
“立不立后不是要紧事,要紧的是皇储——”
“唉哟,你们可别乱说!当心有心人听去,要了小命!”
正在他们等人议论到,会是哪个宗室子承嗣,前面的内侍常已经在高声呼道:“各位大人的祈祷文可作好?若是作好,内家便遣人收齐奉于皇天后土。”
众臣忙不迭停止交头接耳,忙于各自的祈祷文。
程藏之踱步过文臣,见个个都是洋洋洒洒一篇祈祷文。行到颜岁愿这边,对方沉着脸,显得异常阴郁。
因是头回见颜岁愿这般阴森脸色,程藏之觉着惊诧奇异,“颜尚书,你这是把心上人弄丢了?”
应声抬眸,颜岁愿定睛看程藏之,对方表情没有一丝错漏,茫然惊讶。他目光似要细腻成一缕缕隙罅之光,将人心探究,缓缓道:“程大人说笑了。”
两人午间才在刑部交锋。颜岁愿心中讶异,程藏之这忘性未免太大。几个时辰的功夫,便又能来跟自己调笑。
程藏之毫不自知,道:“那你这一副黯然魂殇的样子,可真——稀奇。”他话锋一顿,“难不成是丢了金屋藏的小情人?”
“……”颜岁愿想问,你还能不能好好说话,忽然而笑,却无半分笑意,说:“小情人倒是没有丢,是本官写给小情人的陈情书,丢了。”那两张熟宣,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程藏之面皮一拉,神色难看,口中乏味道:“你还真有小情人。”
“本官一介正常男子,”颜岁愿神情温和浅淡,“又不是程大人,有情人不是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