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岁愿垂眸略过那张神情遐想的脸,稍稍抬头,说:“程大人若是我,该不该怕?”
程藏之提起一条腿,直接折膝踩在书案,而后支着下颌骨好整以暇的打量颜岁愿,直到对方冷然侧首。
僵持些许,蜡泪滴落间,程藏之放下腿,轻捋袍摆。端正的坐回自己太师椅,在颜岁愿对面说:“颜尚书,你写你的,我坐我的。”
颜岁愿犹疑看他一眼,而后缓缓挽袖运笔。狼毫笔尖轻触纸张,便听见对面的男人沉着嗓音,说:“你得习惯,习惯以后每个夜晚都有我在。”
“不对。”
“应该是,以后的日日夜夜,你颜岁愿身侧,我程藏之无处不在。”
手腕一顿,饱满浓墨的狼毫在熟宣之上,云墨凝团。
见状,程藏之心满意足的绽放笑颜。
冬晨冷气凝滞,朝阳在浓厚层云间半遮面。
佑安依着惯例,整备好热水、衣物、茶水等一切晨起物件。他推开大人房门,右望去,不见大人卧榻。左望去,手里的绵帕和铜盆咣当落地,他震惊的站在热气腾雾间。
红袖添香枕君臂。
佑安擦擦眼睛,一大早就眼花至此。
他看见自家大人右手支着脸侧,阖目安静的坐在椅中。而本该在对面厢房的程大人,坐在大人对面,却是枕在大人左小臂上。
铜盆摔响,惊醒的不止是两位大人。还有来报备的两位副使,以及赵玦等几名侍卫。
“……”
许是人多气息纷杂,颜岁愿睁目的动作十分迅捷,带着犀利。
入目的人脸色,色彩纷呈。在见到正主抛来目光前,各自撇开脸,相互推搡着往外挤。
程藏之却在此时,意外的安静,竟没有惊动。
赵玦望着公子,张开口,又闭口不言。最终拉着佑安这小厮,也往外走,将门合上。
而后,赵玦对佑安说:“你安排一下你家大人的车行,我们推迟至午后启程。”
不等佑安答话,便转身离去。
赵玦阴沉的面颊上,交缠着一种难以区别的神情。
突厥人善马上作战,游击突袭是常有的事情。赵玦跟着程藏之对战突厥的时日,从未见程藏之合眼。战机总是稍纵即逝,程藏之仗着年轻,比突厥年长的将领能熬、能折腾。将上马可战下马可搏杀的突厥铁骑,打的落花流水。
在程藏之成名之战里,赵玦是眼看着公子以身作诱饵,在假意逃亡中不眠不休,将善于草原作战的突厥铁骑重兵引入沙陀,刀刃卷钝,一战杀成血人。此后又不曾修整,直接奔袭回后方,带领军队杀入突厥老巢,将突厥数群战马悉数掠走。
他们河西驻军,在突厥眼中,是比他们自己还要强盗的强盗。作为强盗匪徒头子的程藏之,自然面临诸多危险,刺杀偷袭层出不穷。程藏之没有一个日夜,能安稳合眼。唯有凭着万埃丹吊着年轻的身体。
赵玦郁气难抒,为什么要是颜尚书呢?只要不是颜尚书,公子倾心谁都可以。
颜岁愿微动手臂,见枕在自己手臂的人确实无醒意。不禁失笑。
程藏之这个人,不经意间总能让自己心绪起伏。
他微微弯腰,放低身姿,甫一靠近程藏之。那不动的身形灵动起来,已然扒上他肩。近在咫尺的人,神情看着有些懒怠,“颜尚书,早啊。”
颜岁愿一时间没有拽下他手臂,任由其环着,怔愣几许,才扯下对方的手臂道:“请君自重。”
程藏之无谓笑笑,颜岁愿真是可以,竟真写一夜卷宗。
回程的路途说不上安稳,也说不上艰难困苦。
眼看要至青京,赵玦却又是跟程藏之起口角。
城外一家逆旅,程藏之和赵玦站在一颗枝桠枯尽的老树下。
赵玦神情激动,“公子,您要把老将军所铸的黄金送给颜尚书?!那可是老将军仅存下的痕迹了!怎么能送给颜尚书,拿去给朝廷挥霍!”
程藏之冷目望着赵玦,他声色似冰层之下凝滞的溪水,软中一片冷硬,“赵玦,父亲当年打造这些金锭,并不是为谋反,也不是私用。本就是要归还朝廷,这不是父亲的私产。”
“可朝廷早就抛弃了老将军,”赵玦不理解,“为什么我们还要把黄金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