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朝廷大军平定叛军,便能过上安定如前的日子。未曾想兵拏祸结,他们这个富裕之村先是被朝廷军队洗劫一空,而后便是被朝廷新派下来的州府之官劫掠。自此再无安宁。
王二狗捋起麻袖,冰天雪地的寒冷未能让他鸡皮寒栗,因为他已经没有皮肉。
季瑛目瞪如铃,他张口结舌道:“这、、这、、那、、那、、便是战场士兵也没有这样的伤。”
颜岁愿愁眉,情况要比他想象之中的严重。尽管他明知此人是幕后黑手抛砖引玉,或是阻碍自己侦办卢老吞金案。但是,幕后之人料定对了。面对此情此景,他确实无法袖手旁观。
王二狗道:“自从村子毁了,村中年富力壮的人都被官府强抢去之后,田地耕种不了,牛羊更是无法蓄养。我们这些老弱病残,只能去卖自己,养儿糊口。”
另一位副使问:“你们既是老弱病残,如何卖自己养儿糊口?”
王二狗目色含悲,无限凄凉苦楚。他道:“江湖上有个圣教,号称转生帝教。他们收购人皮,不论大小。草民这条胳膊便是卖于他们。”
“竟有如此邪门歪教?!”
王二狗却冷笑,“比起朝廷,他们愿意给我们口粮,可算是人间的活菩萨了!”
那副使闻言,悻悻闭嘴。他身在朝廷,如何不知朝廷如今是两派分立。人人自危,皆要依靠都察院或是宰相一派存立。哪里还有人顾忌生民百姓。
颜岁愿思虑半晌未过,道:“背后教你堵本官之人,为何不替你伸冤?”
佑安、季瑛和另一位副使俱是一愣,依照颜尚书的直如弦的性子,不应该先带着此人核查证据,然后直捣黄龙,将一干涉案人员抄家砍头。居然还会顾忌别人?
这有些不像青京百官畏惧如虎却又钦佩有加的刑部尚书,颜岁愿。
王二狗微微踟蹰,才道:“那位贵人倒是交代草民一句话,草民记得不是太清,依稀记得什么,非秦也,族秦也的,最后那人叹了一句——天下事,怎忍如此。”
颜岁愿神情忽如屋外飞雪,冰寒彻骨。他问:“就这些吗?”
王二狗点点头,放下自己的麻衣袖。
颜岁愿看着这个大宁朝的子民,衣衫褴褛,棉絮字破洞往外撕扯着。整个人枯瘦苍老,身上皮肉颜色浑浊,让他瞧不出到底是王二狗流浪不洁所故,还是贫寒交迫冻的看不出原来肤色。
这是他信奉的大宁朝所治之下的子民,是他信奉律法可以挽救回天的子民。
颜岁愿脱下自己披裘,将裘衣给王二狗系上。王二狗受宠若惊,当即就推辞:“大人,小人一介卑贱之驱,怎么能玷污大人的衣衫。”
颜岁愿不理会他,强硬把裘衣给他穿戴好,才道:“你的家人,如今可有活着的?”
王二狗惊诧的看眼前这位玉琢而成的高官,他难以置信,难道对方真是个清官?
颜岁愿在王二狗惊异的目光之中开口,“你并不信你身后那人,也不信本官,想必是不可能将家人的下落告知那人。你如今落得如此田地,想必你的家人必然也不会幸运到哪里。你若信任本官,本官定叫整座刺史府为金州百姓谢罪。”
佑安默默上前补充句,“你应该知道我朝刑部尚书吧?就是那个铁面无私,上敢犯颜直谏天子,下敢剑指三公宰相的那位刑部尚书。颜岁愿,颜尚书。”
那王二狗闻言惊诧蹦起,枯骨一般的手指指着颜岁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张着嘴。
他如何不知,前一阵子这位尚书抄了半个青京官员之家,一下子砍了无数昏官稽首。他热泪盈眶,跪倒在地,“活菩萨啊!一直听闻您正直清廉,不想今日见到您本人,竟真如活菩萨一般!”
而后又道:“草民的家人就在那刺史府中!”
颜岁愿亲自扶起他,说:“去刺史府。”
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非天下也。天下事,问天怎忍如此。
颜岁愿心中默念这两句话,那幕后之人竟想颠覆大宁吗?还是珍惜悲苦万民?
他又想,程藏之在何处?此事与他究竟有否干系?
程藏之说金州无金,可这些人又如何奴役民众,乐得逍遥?
黄金、百姓、疾苦、冤案,这些在颜岁愿脑中交织,幸而心中有法,才不至于昏头。
季瑛正在此时说:“颜大人,我等当着如此莽撞……直白上门逼问吗?”
颜岁愿头也不偏,挺直身子,侧面如同雪中立松,坚韧不拔清骨林致。
他道:“直如弦,不是本官的作风吗?”
另一位副使身子一颤,心中不禁计算起来,也不知刺史府此次还能否有活口?否则之前从山南道节度使程潜处收集的黄金,要从何人身上下手寻回?若是寻不回,如何回去向上峰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