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了这么些天, 宋青时对这些胡人的来头, 也有了个大致的判断。
宋青时在年幼时,曾经常混迹于她爹爹宋阁老的书房。作为内阁首辅, 宋阁老学识渊博、颇爱诗书,偶尔翻阅到一些有趣的典籍图谱,亦会叫宋青时一同观看,这其中就包括了一些介绍北狄南蛮的风俗图册。因此,宋青时对西域各族的习惯特征有略微了解, 虽不能完全听懂他们口中的胡语,偶尔几个词汇,却也是能知晓其含义的。
从他们的语言和坐姿判断,这些人恐怕来自突厥。
突厥,正是如今同叛军曲氏联兵攻打宣宁国的草原游牧民族,更是前世在岳停云出使若羌途中,设下圈套企图置他于死地的罪魁祸首。
突厥族极其凶悍,长期横行于草原,对边地各处的地形环境十分了解。前世若非是许牧料事如神、指挥得当,辽东火炮营的将士们几乎不是他们的对手。
如今看来,恐怕他们早就有所企图,事先派人混入军中,打听岳停云和宣宁国大军的动向了。
宋青时倚着马车内木质的墙壁,双眼微眯,看似在小憩,实则暗中打量着身后粮车内几名低声交谈的高大男子。
这些混入辽东火炮营的奸细们,平日不常会面,只是偶尔在夜间休息时会聚集于粮草车附近,用宋青时听不懂的语言商讨着军机要务。
而时常在马车内守着宋青时的,一般只有最早先那日麻晕她的两名男子。
他们有何企图,又打算带她去哪儿呢?
若是想打听重要军报,仅凭几个连陇西王的面都见不上的小兵是不大可行的,恐怕岳停云身边早被安排了奸细,探听着他的一举一动。
宋青时当然想要前去提醒他,只可惜如今自保尚且不易,她根本无法离开马车半步。
许是两个突厥人断定她听不懂胡语,交谈时并不避讳什么,宋青时侧耳听着,隐隐约约从话中获取到几个她听得懂的胡语词汇:伊循城、可汗、若羌、军队、……
伊循城?宋青时仔细回想着,前世的记忆模糊不清,但她依稀记得,书中有写说伊循城附近地势复杂,山势险峻,河谷众多,应当是个适合设下埋伏的好地方。
莫不是他们已决定,立刻便要对岳停云动手了?
伊循城是若羌国手中的重要城镇,经济贸易较为发达,十有八九会作为招待宣宁国使臣的据点。但相应地,此处军事防备应当也落实地较为到位,突厥人想要将宣宁国数十万大军一网打尽,也并非易事。
宋青时正思量着,双手紧紧攥住衣角。忽然,原本坐在身后的突厥男子竟回过头来,上下打量着她。
过了片刻,男子递给宋青时一个黑布包裹,用汉话说道:
“许姑娘,请您穿上这个。”
宋青时一头雾水地将那黑布包裹打开,里面竟是一套胡人男子的外袍,外形庞大,布料粗糙,头上还配有一顶毡帽。宋青时听话地将其套在身上,整个人除了身材娇小些,已与突厥族人一模一样。
不知何时,原本藏于马车内那两名伪装成宣宁国士兵的突厥男子,也换上了同样的胡人装束。
宋青时还未来得及思考他们目的何在,忽地一阵惊天动地的锣鼓声响起,一支利箭直勾勾地射在宋青时头顶不远处。
紧接着,她只觉自己被身边的胡人男子一拽,被用铁做的盾牌护着。
四周一阵天旋地转,万箭飞来,马匹受惊,整个马车直接翻倒了过来,原本装在袋子里的军粮刷刷落下,白花花的大米洒了一地。
有人叫嚷着从对面的山崖上御马而下,军中一片混乱。
“报!报!突厥人突袭粮草车了!”
“突厥人截军粮了!”
“火铳就位!石弹就位!”
……
四周一片嘈杂,惊慌中,宋青时只见烟尘弥漫,眼前的山坡上,黑压压的一片,皆是与她身上穿着一致的胡人士兵。
而身后,宣宁国大军的火炮声彻,俨然已开始还击。
辽东火炮营的火器固然厉害,可突厥人的数量众多,黑压压一片,又是奇袭,一时之间竟难以看出哪方更具优势。
恐怕突厥人此次的目标就是粮草车,宋青时所处的位置很快便被一群突厥人所包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些突厥人虽与宣宁国的士兵多番缠斗,却不曾伤害她一丝一毫。宋青时就由马车里那两位胡人男子护着,于人群中穿梭不断,在混乱中逐渐冲出包围圈。
很快,炮火声、嘈杂声、争斗声被抛于脑后,宋青时被带上一匹早就准备好的黑马,向着某个未知的方向,扬尘而去。
……
行军路上,离伊循城约三十里处。
岳停云翻身下马,将握在手里的鸟铳挂于腰间,面色阴冷。
“回王爷,是突厥人,开了几炮,现在几乎全驱散了。”近侍白烨俯身跪下,汇报着情况。
“突厥?”
“回王爷,正是突厥人,似乎是冲着后方的粮草车而来,粮车毁了三辆,米袋被抢走了不少,主力部队并无伤亡。”
“对方骑兵数量多少?”岳停云皱眉,神色不善。
“粗略估计应当有骑兵三百余人,皆是壮年男子,活捉了几个,正在派懂得胡语的使臣严加审问。”白烨如实回答。
“三百突厥骑兵也胆敢袭击我宣宁国数十万大军,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另外一位近侍愤怒道。
“目标非在袭击我军,而仅是粮草车……”岳停云冷冷地打断他,一手撑着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回王爷。突厥族向来居无定所,游牧之人一旦入冬,粮食便很难稳定。臣以为,这群突厥人或许是饿坏了肚子,平日里又做惯了半路截胡之事,这才胆大包天,敢打起我军军粮的主意来。”近侍说道。
“不应当。”白烨反驳了他的说法,望向岳停云:“回王爷,臣以为此事必有蹊跷。”
“如何?”
“叛贼曲氏与突厥相互勾结,欲图对抗我大宣宁国。想必突厥人是受了曲氏不少好处,曲氏常年贪污受贿,欺压百姓,想必手中应有足够的银子和粮食讨好突厥人。由此看来,突厥不必铤而走险,更何况缺粮到打起我军粮草车的地步来。”
“呵,照白兄这般言论。”之前那位近侍不屑道:“突厥人袭击粮车目的何在?挑衅?试探我方战力?想必是毫无必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