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着呢!你放心,我肯定给勉哥儿开小灶。”唐可镂一面笑着,一面接过食盒,稳稳当当摆在桌上,扭头同段翰林吹嘘道:“你要是不多留一日,可就错过了这美味,看不悔死你。”
“什么点心?上回的那个姊妹团子?”
“比那个好吃千百倍。”唐可镂招手叫段翰林过来:“叫芋泥肉松小贝,是萧丫头特意为我量身定制的!”
他缓缓揭开食盒盒盖,一股掺和着奶味的甜香四散。
段翰林情不自禁,伸手想拿一个吃。却听见“啪”一声,唐可镂又把食盒盖上,差点压住他的手。
“统共就十几个,等人来齐了再吃。”
“嘿,你还来劲了!你捧到我面前我都不会吃。”段翰林拂袖转身,一下靠在椅子上。
“不吃就不吃,还省下一个给我吃。”唐可镂无所畏惧。
看着这老哥俩拌嘴,月牙儿心里觉得好笑,下意识地看向吴勉。然而正对上他的视线。
两两相望,吴勉像给火烫了一下,立刻转移视线。
“勉哥儿,你来。”唐可镂从书架上拿出一本字帖:“这是颜真卿的字。你既然要走科举正途,那必定得练一手馆阁体。字写得好,判官看卷的时候,自然而然有个好印象。要是满纸乱七八糟、宛如幼童的字体,再加上一堆改错的墨点子。判官看着就头痛,别说什么上榜了。”
段翰林听了这话,点点头:“那是。本朝选官从来注重两美。一是字美、二是人美。天子门生嘛,长得好,才能撑门面。前年殿试的时候,原定的前三甲里有一位长了一脸麻子,皇爷见了觉得不妥当。恰好二甲里有一个生得好看的,皇爷一见就舒坦,愣是把这两人名次颠了个倒。这一点你这小子还不错,字可不能落下。”
这样善意的调侃,吴勉听得少,耳尖又红起来。
月牙儿站在他身边,瞧了个正着,心里痒痒的,像羽毛挠过一样,想伸手揉一揉他的耳朵。
“多谢先生指点,我一定好好练字。”吴勉上前,用两手郑重其事的接过字帖,向两人道谢。
段翰林笑着说:“对,你抓紧学,争取考个三元及第,上京里去。”他一指月牙儿:“到时候,有口福的就不是唐兄了,而是我。”
他这一番话,虽然是打趣,但月牙儿和吴勉听了,都有些不好意思。
唐可镂踢了段翰林的凳子一下:“想得美。再乱说话,把我学生吓跑了,我找你算账去。”
月牙儿低垂着头:“点心既然送到了,我们也该回了。若是吃了觉得好,还请先生们多多宣传才好。”
说罢,她自行了礼,转身往外走。唐可镂忙喊住她:“等一下,把这幅九九消寒图带着。”
这也是冬至的旧俗了,所谓九九消寒图,上画素梅一枝,共有八十一花瓣。从冬至这日起,每日涂红一瓣。待画上梅花尽染,春日便来了。
唐可镂备了两幅画,月牙儿和吴勉一人一张。
拿了画道了谢,两人便回去了。
人去,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唯听得窗外风吹树摇。
段翰林摊在椅子上,悠悠叹了一句:“劝君惜取少年时。唐兄,我总觉得咱俩同窗的时候仿佛没过多久,可现在,鬓边都有了白发。”
“你够可以了,知足吧。”唐可镂手按着他的椅子:“我才是‘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
他的语气颇为自嘲:“年少读到此句,看一遍就过了,不想我这一生都藏在这句诗里。”
段翰林看着他,忽然笑了:“说起来,你可曾后悔过,当年没娶钱大人之女?张栩那厮如今可位至兵部侍郎了。”
唐可镂没说话,他看了眼东墙。
风吹帘动,将墙上的画吹得飘摇。那是一个青年女子,如花似玉,手把桃花枝,笑得无邪。画中人是唐可镂青梅竹马的亡妻。她去世那年,唐可镂亲手将这画贴在墙上,如今连画卷都微微泛着黄。
“谁知道呢?”唐可镂移开目光。
昔年那个放荡不羁,胆敢放话说“即使不靠婚姻,我亦能金榜题名。”的少年,如今已垂垂老矣,一事无成。
再来一次,那少年还会一如既往的痴心不改吗?
一时静默无声。
半晌,唐可镂大手一挥,背过身去:“不说这些了,那群老头子腿脚是断了不曾?怎么还没到?”
说曹操曹操就到。
好几个士大夫都是结伴来的,一进门,和唐可镂打了个招呼,就一门心思和段翰林说话。
眼见好友被几人围着,唐可镂笑出了声,连忙叫家人安放八仙桌,亲自到厨房催菜。为了今日的雅集,他还从库房里拿了一坛子葡萄酒,是秋日自家亲手酿的。
将葡萄酒倒在执壶里,用水盂温着放上桌,此时人已来齐了,各自落座。
其中有一个袁举人,素日同唐可镂关系不大好,生性又快言快语,一坐下就挪揄唐可镂:“唐兄今日做宾主,不知有何珍馐?不会又是上次的艾窝窝罢。”
他这一说,众人都笑起来。唐可镂家的伙食,可是公认的不好。
唐可镂才给众人斟完一圈酒,闻言,瞪眼道:“崔老头,这次我准备的点心,一定让你没话说!”
他径自拿了一大盘芋泥肉松小贝,搁在桌子上,得意道:“一人只准吃一个。”
袁举人哂笑一声:“呦,宝贝成这样?这点心看着也就平平无奇嘛。”
他伸手拿了一个,放进嘴里一咬,顿时不说话了。这点心是怎么做的?何以这样有味?小小的一个,竟然有三种香味!外头一层肉松,疏松如絮、耀着淡黄色的光泽,是为咸香;里边夹着一层金黄酥软的小贝,上涂着蛋黄色酱汁,软而劲道,是酥香;最里头包裹着的芋泥,入口微粉,而后奶香蔓延至唇齿之间,是甜香。
袁举人只顾将肉松小贝往嘴里塞,直到吃完一整个,才有空说话:“我痴长了五十一岁,还从未吃过这样好吃的点心。唐兄,你家厨子就是再投一回胎也做不出这样的味道。你是从哪家酒楼买的?”
他两手按着桌儿,身子微微前倾:“不对啊,这满城的大酒楼,我哪家没去过?哪家招牌点心我没吃过?可从没见过这个!”
袁举人忽望向坐在一旁的段翰林:“段大人,怕不是你从京里带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