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2 / 2)

等了许久,才等到第一位主顾。来人是个穿青道袍的白发老头,挺儒雅的,看着像茶楼的老主顾,轻车熟路的直走向双虹楼。

他瞥见月牙儿摊子前的画,夸了一句:“怪哉,小小商妇,竟能书画。”

月牙儿看老头捋着胡子,却无端想起语文课本上的杜甫图像,竟是一样的气质,不禁笑道:“书画虽好,却不及我点心味道好。老先生要不要试一试?”

这老先生名叫唐可镂,原是屡试不中的白发秀才,现开了一家私塾,靠教小子们读书过活。平日里喜好吃美食、饮美酒,朋友们都戏称他为“老饕餮”。今日因远方有旧友来,唐可镂便告了一日假,早早地到双虹楼等友人归来。

左右现在友人还未至,唐可镂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用些点心。尽管他是吃过早饭出来的,但嗅见香味,却觉得早上没吃饱。

“给我来两双。”

“好嘞,老先生是在双虹楼吃茶吗?我叫人给你送到桌上。”

唐可镂才在双虹楼坐定,姊妹团子便送了过来。

两对糯米小团子,用荷叶包着,衬得色泽越发白嫩。样子小小巧巧,一如圆珠,一如宝塔尖,很是斯文。

唐可镂捏起一个圆珠样的小团子,放在口里一咬。温热的桂花糖汁顷刻间流淌于舌尖之上,枣泥油润且细腻。流沙的糖芯配合上糍糯的柔软,香留齿颊,勾得唐可镂食指大动。

等两个圆珠样的小团子吃进肚,唐可镂才后悔不已,他怎么能这样囫囵吞枣呢?真是暴殄天物!

他一面骂着自己,一面飞快地拿起宝塔尖似的糯米团子,直往嘴里塞。

咦?这是咸的口味?

满口香甜,忽然被咸鲜压住。细滑的肉糜里,香菇的清淡时有时无,悄然润和了肉的荤。隐约有一丝芝麻的香气,萦绕齿尖。

原来姊妹团子,是这样的意思吗?唐可镂恍然大悟。

他年过半百,吃过的美食数不胜数。但似这样大胆,有甜咸两味的点心,却是第一次吃。这一甜一咸,倒是暗合了中庸之道。甜的过了头就腻,咸的过了头则腥,二者相结合,倒成就了一个“鲜”字。

来双虹楼之前,唐可镂不免有些犹豫。友人归来,他虽然欣喜,但也惭愧。念了大半辈子书,到如今却还只是个秀才,连个举人都考不中,哪里有脸面见友人呢?更无论他囊中羞涩,只敢在书信里约友人在茶楼相聚。像秦淮河畔的楼外楼,那一顿饭的价格,唐可镂是承受不起的。

然而姊妹团子吃下肚,他立刻将早先的忧愁抛之脑后,心里想着,我虽然屡试不中,但却不曾少了口福。等旧友到来,一定要请他尝一尝。

尽管决定与友人共尝美食,但他还没来,我再吃一对儿应当没什么关系。唐可镂心想,又要了一份姊妹团子。

等他的友人到时,唐可镂的桌上已摆了好几张荷叶。

“唐兄,好久不见了。”友人姗姗来迟。

唐可镂立刻起身相迎,有些不好意思,将光了的荷叶往桌边推,试图让它们不那么显眼。

然而他这损友,阔别多年,依旧是一样的眼尖。

“一箪食一瓢饮,唐兄饱乎?乐乎?”友人笑道。

“是真好吃,”唐可镂轻咳一声,掩饰住自己的尴尬:“来来来,我给你叫一份,你吃了就知道了。”

很快,一份姊妹团子送过来。鲁大妞传话道:“月……,萧姑娘可说了,老先生你不能再吃了。糯米吃了容易发起来,撑着了就不好了。”

唐可镂分辨道:“老夫胃口大,怎么会撑着?再来一份嘛!”

“萧姑娘说不行。”她转身就走。

“哎,哪家卖吃的,还怕客人吃的多?”唐可镂气呼呼的。

友人看他这模样,轻笑起来:“唐兄啊,你真是赤子心肠永不改啊。”

他叹息道:“我在帝京,多久没和人痛痛快快说过话了。”

“段翰林,你当心我打你,得了便宜还卖乖,又升官了吧?这回来,去什么衙门。”

唐可镂一面说着话,一面死盯着那份姊妹团子。

段翰林拿起一个糯米团子:“惭愧惭愧,还是在东宫当太子洗马。”

“太子洗马。”唐可镂听了直乐:“敢问段兄,一天能洗几只马呀?”

段翰林白了他一眼:“能洗你这么大一只。”

唐可镂哈哈大笑,催他说:“你赶紧趁热吃,不吃就给我。”

“想得美。”段翰林怕他抢似的,一口咬下去。

真香啊。

段翰林原以为唐可镂是夸大其词,逗自己玩。等他真吃了姊妹团子,才相信老饕餮怕是真的馋。

“这姑娘的手艺,我在京里都没吃过。”段翰林和唐可镂既然是朋友,自然有不少相似之处,譬如两人都爱吃。

他起身道:“我问问这东西怎么做的,等回京让家里人做去。”

“你官当久了,怕是不清醒吧?”唐可镂拉住他:“人家赖以为生的东西,随随便便说给你听?”

听他这一提醒,段翰林想想也是,复又坐了下来:“江南的点心倒是一番别具风味。”

“肯定啊。”唐可镂挺直了腰板,得意洋洋:“在吃这一项上,我倒是不输你。”

段翰林笑答道:“成,礼尚往来,眼看着就到饭点了。听说楼外楼的餐点不错,我请你吃去。”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楼外楼去。

这楼外楼,可是江南出了名的饭馆,这时候去,桌子都快坐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