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唯, 淮县人, 34岁, 无业。
余非看着眼前这个人,一脸看不出情绪坐在前方的桌边。
余非也无话, 只是这么斜斜坐着,一只脚对着他,一只脚随意靠着,显出不在意的态度。
而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 此刻的心情多么难以叙述。
过了一会,魏秋岁进拉门进来。
“争取了十分钟的审讯时间,你有什么话就问吧。”魏秋岁说着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两人一坐, 尤其是多了一个才交过手的人,吴唯的态度显然有些变化,他似笑非笑打量了一下他们:“想问什么?”
“长话短说。”魏秋岁手中握着一本本册, “你昨天说过的那起白津二中的案件, 我需要你交代清楚。”
吴唯看着他, 过了一会缓缓开口:“警官, 说话讲求证据,什么白津二中?”
魏秋岁最烦躁的事情还是出现了。
这种在情急之下说出罪行,但到了所里,有了时间缓冲, 开始拒不承认罪行的人, 并且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 再让他们开口就比较困难。
对于他们两来说, 刘友霖和白津二中的案子是所有案子的开端,如果没有这起事件,他们不会陷入到一环套一环的许多事件之中,甚至根本不会再有接触的机会。
魏秋岁站起来,余非看见他踱步到吴唯的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
“如果没有直接证据,我会在这里和你废话吗?洪晓易指缝中的血迹,和你们留在杀人现场的刀,每一样都可以作为指认你的直接证据,还要我再找找吗?”
吴唯抬眼,和他大大方方对视:“那么现在是要把我送回白津吗?”
魏秋岁盯了他一会,忽然转身又回到了座位,长腿一翘,手搁在椅子的双扶手上:“我想先和你聊聊。”
“聊什么。”吴唯说。
“聊聊关于你们的网站。”魏秋岁说,“主动交代可以减免刑法,你考虑一下。”
吴唯没有说话,只是手撑着额角,头微微扬起看着天。
“你也是‘这群人’吧。”魏秋岁开口。
余非没想到魏秋岁会忽然提起这句话,微微有些呆愣。但他的目光始终在吴唯的身上游移,他感觉到魏秋岁说完这句话后,吴唯的表情不如从前那么自然。
“你出生在淮县,家里都靠种地为生,你小学文化水平,十来岁就出门打工,为的是给你母亲看病。”魏秋岁把脚放下,换了一个姿势,“你母亲被发行患有肌萎缩性侧索硬化症,之后便常年卧床。”
吴唯忽然恶狠狠地转眼看他:“闭嘴。”
魏秋岁没有闭嘴,反而又站了起来:“你为了给你母亲看病,待过工厂,做过杂工,后来送快递,直到你母亲在六年前去世,她死于窒息,对吗?”
吴唯铐着手铐的手用尽全力敲打了椅子一侧的把手,方才脸上的所有风轻云淡的神色尽数收敛,满脸都是戾气,审讯室的灯光在他的脸上投下阴影,变得更加可怖。
但魏秋岁的脚步依然没有停下,他离吴唯更近了一些。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母亲是你第一个用这种方法杀死的人。”他说。
“闭嘴!”吴唯从椅子上站起来,两只手因为被靠着手铐,无法直立,只能弯着一些腰,面孔朝上,恶狠狠地瞪着魏秋岁。他咬紧双牙,咯吱作响,一丝丝的声音从牙缝中溢出,“闭嘴,你给我闭嘴……”
“魏秋岁!”余非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怕对方发了疯对魏秋岁做些什么。
然而魏秋岁背对着他抬抬手,示意不需要过来。
“你是如何得知这个网站和论坛的,我不得而知。”魏秋岁把抬起的手放下,插入口袋中,“但你离开了自己的母亲之后,可能会觉得生活轻松了很多。然后你用这个方法,唆使了第二个,第三个,或许更多的人去犯罪,而你,可以不需要送快递,看别人脸色吃饭,你只要动动手指,用你的反社会人格,找到轻松获取钱财的方式。”
吴唯看着他的脸,对着他吐了口口水。
“干什么!”余非再也忍不住了,马上就要上前。魏秋岁又一次侧头阻止了他:“余非,没事。”
魏秋岁抬手,用袖口抹了一把脸:“我说的没错吧。”
“那又怎么样。”吴唯坐下去,“你说的没错又怎么样?你还指望我告诉你什么?”
“你能告诉我的很多,你现在只是坐在这里,还能和我又喊又叫的,等黑溪的警方来了,他们的审讯员会怎么对待你,我不好说。”
“你到现在还觉得秦客会来救你。”魏秋岁说,“你们所有人都非常自大狂妄,以为世界尽在自己手中。我甚至都不知道你们这种自信是谁赋予你们的。”
“你们警察都蠢。”吴唯狞笑起来,“如果你们警察不蠢,这个网站怎么会运营这么长的时间?”
“是,我们都蠢。”魏秋岁往后退了两步,“那我们就来试试,秦客最后会不会来救你。”
魏秋岁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还有三分钟,你思考一下。”
吴唯不再发声,魏秋岁也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里。这个空间之中,只有墙上的钟在一步一步走着,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动静。
“等你回白津之后,我们会带你比对指纹和血液dna等,在此之前,你需要先在黑溪待着。”魏秋岁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你的一口唾沫我就不还了,白津见,至于回了白津之后怎么定罪,我没法给你答案了。”
“等一下。”吴唯忽然叫住了他们。
魏秋岁和余非一起侧眼看他。
……
“那天,洪晓易的弟弟洪晓真叫了他的两个朋友一起在白津二中的楼顶。他的本意是,杀死自己的弟弟后,嫁祸给那两个小孩儿。”
那时候的洪晓真已经感染了肺炎,他知道,在此刻任何一场病,都有可能直接要了他的命。
他不得不把一些话去和自己曾经两个要好的伙伴说清楚,于是洪晓易找到了这个机会。
吴唯那天找到洪晓易的时候,洪晓易还在犹豫不决,吴唯骂他妇人之仁,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还在犹豫什么。到了楼顶,洪晓真在和杨峰说话,刘友霖还没有来,吴唯怕洪晓易再生变故,于是想都没有想,当场解决了两个人。
他把假护照塞到洪晓易的手中:“我把你们所有人的证件都做好了,现在那个姓刘的还没来,我们把你弟弟伪装成他的样子,但是警方不是傻子,到时候他们发现死的不是刘友霖而是你弟弟,肯定会生疑。”
“那怎么办。”洪晓易说。
“我们就嫁祸给刘友霖,到时候就直接做了他。”吴唯说。
吴唯看着魏秋岁,边看着他边摇头:“但显然我们低估了你们警方的办案能力,没想到你们当晚就能发现刘友霖并非他本人,情急之下,他只能把刘友霖给杀了。”
审讯室的门外有人敲门,一会,市局刑侦大队的队长进来了。他看了一眼魏秋岁:“怎么样?”
“嗯。”魏秋岁站起来,拍拍还未回神的余非:“我们差不多了,走吧。”
吴唯看着他们二人走向门口,余非跟在魏秋岁的背后,一直没说话。直到他推门出去,门快关上的时候,他才回头看了吴唯一眼。
……
曾健来到黑溪市的时候已经是中午,看见魏秋岁和余非的时候,显出了一丝非常不耐的表情:“我现在收回我之前的话,我现在希望你们立刻分手。”
余非双眼一瞪:“为什么!”
“你们怎么做哪儿哪儿就要发生事儿。”曾健边摇头边走进黑溪市的市局,“嚯,好久没来了,黑溪的市局还是这么亮堂,再看看我们白津的,啧啧啧……”
魏秋岁:“……你就是来接我们的么。”
“当然不是,还要和局长谈谈关于津溪别墅案的事情。”曾健说,“你们俩忙到现在,还没找机会看看新闻看看微博吧。”
“啊。”余非点点头,“怎么了?是不是舆论都炸了。”
曾健没回答,就是摆了摆手:“老魏一起吧。”
谈了整整下午,不知道他们在市局的结果如何。余非就去了医院陪着魏梦梦,魏梦梦精神已经不错,知道毒舌和怼人了。
“你不找你男朋友来看看你吗?”余非给她剥着桔子,掰了一瓣放到她的手里,“你受了那么大惊吓和受了那么重的伤,”
“路那么远,看什么看。你以为我是你和魏秋岁啊。”魏梦梦翻了个白眼,“再说了,我又不是没他不行。”
“吵架了?”余非问。
“没有。”魏梦梦把那瓣桔子塞嘴里,气鼓鼓地嚼着,“他今早跟我说电视上那个黑溪绑架案的受伤女主长得好像我,我没化妆就这么难认吗?!”
“……”余非默默吞了口桔子。
“你说,我化妆和不化妆有什么区别。”
“没区别。”余非老实回答,“都挺漂亮的。”
“直男真可怕。”魏梦梦说,“我要好好考虑一下和他的关系了。”
余非坐了一会,翻了翻新闻。果不其然,微博上不光是本地新闻,连很多大v公众号都已经开始说这件全国轰动的事件。虽然这件事之中没有人受伤,但很多人都开始说起,这位‘小丑’大费周章就是为了让警察重开调查一件当年已经结案的重大案件,都在纷纷猜测他的身份,虽然也不乏有人说是不是当年事件之中的两个孩子中的一位没有死,也有人猜测就是知情人士,或者那起事件主角的亲朋好友一类的人来主持公道。总之,这么一件案子,在尘封了五年,连那个替死鬼死刑犯执行死刑的时候都没有一点波澜的案子,在微博的热搜上挂了一夜。
新闻媒体发达了就会有这样的事情屡屡发生,言论自由的今日,大家可以通过网络说自己想说的话。余非翻翻评论,一些主流媒体的评论尚且能看,都是什么“希望还原真相”一类的话。
当然还少不了愤青的评论:“警察都是干什么吃的!当年这么大一起时间都会抓错人吗!”“心寒,不知道现实中还有多少这样的案子,凶手不能绳之以法,会有莫名的不安感。”
余非撇撇嘴,继续往下看。
评论里居然还有挺秦客的:“觉得那位小丑有情有义,我现在还有点希望他不要被抓住!”
“我真是服了一些人的三观了。”余非坐在病床旁边有些生气,想到他和魏秋岁上下玩儿了命的奔波,就是让这些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带过,心中的不爽都要冲击天灵盖而出了,“什么叫‘有情有义’,他们小学及格了么。”
魏梦梦捧着水杯喝了一口:“你指望键盘侠说什么啊,他们没给那小丑加油,直呼小丑好帅就已经不错了。”
余非往下划了两下,看见了评论中的:“希望小丑加油!打倒黑溪警方!”
他把手机一扔,揉了揉眉心,希望自己淡定。
“怎么了?”
病房的门被推开,魏秋岁和曾健两人走了进来。余非赶忙把手机摁灭,他不想让魏秋岁看见这些言论:“没事,你们开完会了?”
“开完了。”曾健走过去和魏梦梦打招呼,魏梦梦有点认生,只是应了一声点了点头,没再说别的话。
“我们晚上就准备准备回白津了。”曾健说,“时间紧迫,所以只能委屈委屈魏大小姐了,跟着我们的车一起回去。”
“这么赶?”余非愣了愣,看向魏秋岁。
“白津二中的案子重开,我们要回去尽快准备材料,这一次,希望是真正的结案了。”魏秋岁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
四人连夜赶回白津,开到白津市区之后,都已经将近半夜两点。
魏梦梦早就撑不住睡下了,曾健连续工作了俩晚上,前半路跟着余非还说会话,后半夜在后排已经呼呼大睡了很久。而魏秋岁开着车,余非坐在副驾驶,车里安静沉默了一段路,余非总是错觉魏秋岁会睡着了。
“困吗?”魏秋岁率先开口,“再开一个小时,就到家了。”
“不困。”嘴上说不困,余非立刻打了个大哈欠,“……哈啊啊,什么玩意儿,还要一个小时啊?”
魏秋岁平稳地开着:“嗯,前面修路,我们只能从另一个入城高速过了。”
余非怕魏秋岁无聊犯困,说:“要不我和你说说话吧,反正后面俩睡那么死也听不出。”
“我不困。”魏秋岁道,“你困了睡一会也没事。”
“不,我想陪你。”余非往下缩了缩身体,数着高速公路上一个个往后倒退的路灯,“我现在浑身轻松。”
“为什么?”魏秋岁说,“因为刘友霖吗。”
“对。”余非点头,“我听见他不是凶手的时候,真的特别高兴。人的感情真奇怪啊,他都离开那么久了,我居然还会觉得因为这样的事情开心。其实他是又怎么样呢,我还能把他拉起来打一顿吗。”
魏秋岁轻轻道:“因为你真的很喜欢他,你到最后都在相信他。”
“……是啊。”余非笑起来,“我虽然常常觉得我特别不会看人,但是他,我一直觉得他是个好孩子。三个多月了快四个月了吧,你说他投胎转世了吗?”
“我不知道。”魏秋岁说。
“你是不信吧。”余非把头侧向另一边,脸看着窗外,橘色的路灯在他身上慢慢掠过去,“你不信天也不信地,不信鬼神。”
“对。”魏秋岁转眼看他,“我也不信命。”
曾健在他们身后打出了一长串的呼噜,余非坐起身子转头看他,又不满地转过来:“你们队长真的吵死了,中年人了,让他矜持点好吗。”
“等他醒了我告诉他。”魏秋岁说。
“……”余非摆手,“不了不了,挺好的。”
魏秋岁送了余非到家门口,曾健和魏梦梦还没醒来。余非绕过车子走到驾驶室旁边,魏秋岁把玻璃窗放下,单手搭在上面,把头伸了出去。
“今晚我要送他俩回去,明天可能市局有成堆的事情要处理。”
“你忙吧。”余非凑过头去亲了亲他的嘴唇,“路上注意安全,到家了给我打电话。”
“好。你回去好好休息。”魏秋岁抬手揉了一顿他的头发。
余非双手趴在车窗上没有动,只是这么盯着魏秋岁的眼睛。
“……”魏秋岁微微笑了笑,又低声道,“辛苦了,爱你。”
“我也爱你。”余非也轻声回答了他,才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来,“去吧,拜拜。”
一声爱你甜得余非一晚上都睡得很好。
第二天一早,他才看见了魏秋岁给他的微信留言,简简单单的两行字。一个是昨晚发的:“梦梦晚上住我这儿,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