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不过……你怎么知道!”
“你忘了你儿子小时候最喜欢做什么了?”
江卓迟疑:“……讲道理?”
杨思点头:“你儿子小时候不但喜欢一本正经讲道理,还喜欢旁征博引,上小学之前最拿手的就是用自己的例子讲道理增加说服程度。”
江卓:……
江卓转移了话题:“我在医院实在闷得慌,现在我已经可以拄着拐杖自己走路了,要不这个周末,咱们一家三口去附近的公园野餐,咱家断掉的仪式也该继续了。”
“又想喝酒了?”
江臣脚步一滞,几秒后,没忍住低头笑了一声,在渐渐模糊的对话声里走出了复建中心。
复建中心与住院部隔着一片花园,想要走出医院,需要穿过花园和一条长廊,绕到门诊部大厅才能出去。
江臣不疾不徐地走在花园里,脑海里是一幅幅他以为可能会模糊,其实无比清晰的幼年时期画面,一家三口一起出去旅游,去游乐园,去参观博物馆,去看电影,去野餐……
从小学开始,几乎每一个周末,父母都会带他出门,哪怕只是在外面逛一逛街,并不买什么,然后再吃一顿饭,也会坚持外出。
江卓曾说:这是一种仪式,一家三口的仪式。
这场仪式从江臣记事起持续到他高二上学期,直到被一场车祸打断,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继续过。
第一世之后的无数个周末,江臣都将自己关在寝室自习室学习,把自己留在公司加班,后来去了星际时代,日期不再以周计算,他也依旧习惯每隔五天就熬夜加两天班,甚至因此,有人将这个当做了他一个奇特的小习惯。
现在,周末的仪式,似乎又可以继续下去了。
江臣站在拱桥中央,手撑着石栏,低眸看池塘里摆尾的锦鲤,阳光照在波光与鱼鳞上,波光闪耀,灿烂一如他眼尾唇角漾开的笑意。
忽然,一阵对话打破了这个角落的安静。
“……家的独子,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不接这台手术,他拿你没办法,但是我真的不好交代啊,风钺,你也为杨叔想想,我这个院长也不好做啊。”
“杨叔,我记得我们当初说好了。”
江臣几乎立刻就听出了时风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似沉又淡,辨不出情绪,只是他有些诧异,另一个人听他说话似乎是院长。
“对,当初你进医院,我答应了你除了固定的坐诊之外,手术安排接收患者全由你自己决定,在这之前我也从来没有干涉过你,可是这不一样,他的身份不一样啊,之前506那个患者手术的成功引起了燕市骨外科著名的几位教授的注意,他们现在对你赞不绝口,他家里也是因为这个,才点名要你主刀,不但如此,还请了专家团配合你的这一场手术,一旦这次手术成功,不但你会一举成名,对医院来说也……”
“不用多说了,杨叔,我不想接。”
“你不想,可是我得管啊,风钺啊,你就看在杨叔看着你长大的份上,答应这一回,杨叔舍下老脸求你了行不行?”
时风钺淡淡道:“我没法和他们家沟通。”
“他家……”杨院长沉默了一阵,道:“我去帮你沟通,一定让他们……”
时风钺打断他的话:“杨叔,你知道我。”
风吹过树叶,簌簌风声中,一声轻轻地叹息响起,然后便是细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江臣坐在石栏上,侧头与小径中走出的时风钺四目相对。
时风钺眸光浅淡,看他一眼算是打过招呼,转身向另一个方向离开。
江臣叫住他:“你为什么接下我父亲的手术。”
时风钺脚步一顿,侧头看他,平静无波的眼眸凝视他几秒,苍白的唇轻启:“那你为什么相信我?”
江臣不解,时风钺却像是突然来了兴趣,转身向他走来。
“从你知道我的名字开始,就对我有一种绝对的信任,我很好奇,这种信任从何而来,因为我的名字?还是因为我的履历?可我的履历说来漂亮,在国内比我优秀有经验的医生却比比皆是,我刚回国没有任何名气和手术经验,你却唯独相信我。”
时风钺停在江臣面前,俯身盯着他的眼睛:“告诉我,你为什么相信我。”
时风钺瞳仁漆黑湛亮,纤直浓密的的睫毛覆在上面,在眸中留下一片倒影,覆盖着他眼里映着的少年,凌厉的眸光像是将他禁锢在一片无处遁形的领域里。
江臣不动声色地往后仰了些,眼帘轻轻半垂,几秒后,忽而抬眸道:“所以,这就是你接下我父亲手术的原因,也是……你不接受那些人手术的原因。”
四目相对,江臣浅笑道:“时医生,医生与病人之间的信任本就需要通过一段时间的治疗积累,能够一开始就表现出绝对信任的患者,大多是走投无路将你当成了最后一丝稻草,如果你要求患者见到你就绝对相信你,未免太苛刻了吧。”
“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时风钺缓缓直起身子,歪头看着他嘴角的梨涡,倏地也笑了一声:“不过你很聪明。”
江臣敛下微闪的眸光,微笑着问:“难道我说的不对?”
“对。”时风钺上前两步,手撑着石栏上,垂眸看着池塘里的锦鲤,神色懒而倦:“一开始就不相信我的患者,后续治疗的配合往往不理想,还可能带来很多麻烦。”
江臣侧头,盯着时风钺看了几秒,突然恍然。
“你想要的不是信任,只不过是怕麻烦罢了。”
时风钺没回答,但这也已经表明了答案。
江臣失笑,忽然想起第一世听到的关于时风钺的那些传闻,如果他们知道时风钺的随心所欲见死不救根本就不是什么恃才傲物性格乖张,只不过是害怕麻烦,一旦他们表现出绝对信任,时风钺就不会拒绝的话,到底是会悔青了肠子还是气得跳脚。
他突然很好奇:“你既然这么怕麻烦,为什么要当医生。”
时风钺眼睫似乎颤了一下,他盯着池塘地圈圈波纹,忽然直起身子,垂眸看向江臣:“你既然这么聪明,为什么还要按部就班。”
两人四目相对,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某种东西,一个浅笑一个挑眉,默契地移开了视线。
江臣看了眼手表,笑道:“我爸妈还在等我的饮料,就不耽误时医生时间了,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