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时不忍见他为她流血,走过去帮他按住伤口,一面抬手拭去他额头上湿冷的汗珠。离尘似是看出了她的愧疚,还用因疼痛而微微颤抖的声音出言安慰:“不痛的。姑娘也不必挂心,吾……心甘情愿。”
一个人会为了另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心甘情愿么?莺时有些困惑,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她话本子看过不少,其中约有半数都是男女初相逢,便“犹如故人归”,亦或“自初识伊来,便惜妖娆艳质,美眄柔情,连环不解,难负深盟”。可她从未仅凭一眼就喜欢上什么人,自然也咂摸不出这“心甘情愿”的滋味。
事毕,二人在崎岖的山路上并肩而行。拔出匕首时溅在他手上的鲜血早已寻了一眼清泉濯净,可因左臂伤口之故,他的身上还是泛着淡淡的血腥气。入了华相寺,有檀香作衬,便显得益发诡谲。
他该是真的……喜欢自己吧。莺时趁着黑暗,偷偷瞥着离尘温润无瑕的侧脸。一眼,又一眼。
这样的人,若非遁入空门,只怕早已是掷果盈车。
或许是乌云蔽月的缘故,她的心底也升起几分恰合时宜的惆怅。
她想,自己已至这般境地,身不由己,前路渺茫。若当真感念他的情意,待通缉撤去,便该立刻去自寻出路,再不将他拖累。
纵有愿须成,可“桃溪换世,鸾驭凌空”终究是遥不可及的。
**
寅时初,莺时早已熟睡。只是睡梦中的她眉头紧皱,青丝散乱,显然不是处于什么美梦之中。
离尘在一片黑暗之中悄悄睁开眼睛,起身坐在塌的边沿。原本宽敞的床榻因为多了一个人,便稍嫌拥挤。这几日来,他都是蜷在塌的一角,将大半位置留给了她。山中潮湿多虫蚁,黄竹地板实不堪安寝。
约莫是怕他不愿收留她,或者将她告发。莺时曾对他说过,在她居于寺中的这些日子里,她的身子可任他享用,她断不会拒绝。她说,她身无长物,唯以此为报。
那时他说不必,为了让她放心,他甚至在就寝时总是与她之间隔开两寸的距离,连她的一片衣角都不沾。
她这才渐渐信了他是真的无所图。
一只脚趿上罗汉鞋,披上迭放好的茶色僧袍,离尘忽觉后颈有微微的骚痒。手向后伸,轻轻拈起,原来是一根断裂的青丝,近二尺之长,垂坠、蜿蜒在指尖。
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柔柔缠在食指处摩挲,不忍就此丢弃。
身侧传来一声梦呓。离尘一惊,以为她察觉了他不甚光彩的行径,连忙将食指处逶迤的青丝团在掌心,又收入袖口。
用余光一瞥,见她依旧双眼紧闭,方松缓下来,暗忖自己真是做贼心虚。可凝神望去,却见她眼角淌出泪来,在颊上涓涓成河,身体也在不住地发抖,该是魇着了。
是梦到了从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