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皇子!”
骤然,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
全场所有的人都循着声音望过去龊。
只见入口处,四人缓缓而入件。
其中两人大家都认识,是夜离的孪生妹妹夜灵和禁卫统领韩啸。
而另外两个妇人却眉目陌生。
四人分两对,一人搀扶着一人。
不对,应该说霓灵是搀扶的,而韩啸是钳制的。
而说话之人便是霓灵搀扶的那个妇人。
虽然被霓灵所搀,却依旧走得缓慢和艰难,再加上形如枯槁、面色晦暗,显然身体状况很不好。
而且,眼睛似是也看不见。
而韩啸手中钳制的那个妇人却是截然不同的,一看就是个手脚麻利、精明能干的人。
她们是?
众人愣住。
包括凤影墨,也是微微露出一丝愕然的表情。
可,陌篱殇却是脸色大变,震惊转眸看向夜离。
夜离唇角一勾,视线从陌篱殇的脸上掠开,举步朝几人迎了过去。
“娘——”
她上前搀了妇人的另一只手臂,与霓灵一左一右扶着妇人。
大家更是一愣。
夜离的娘?
钟家不是已被灭门吗?
不对,好像声音不对。
果然,妇人抓了夜离的手,声音微哑:“闺女,其实一早我就知道你不是妍雪,虽然我眼睛看不见,但是哪有自己的闺女自己不识的?”
妇人说话的时候微微笑着。
笑得慈祥,也笑得凄凉。
夜离心中一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知道,她已经发现她不是沈妍雪,从她给她长命锁这个举措就可以看出来。
她实在难以想象,要有多强大的内心,要忍受多大的煎熬,才能让一个母亲沉下丧女之痛伪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娘,我扶你过去。”
愈发搀紧了妇人的手臂,她与霓灵一左一右地扶着她往前走。
她还是叫她叫娘。
且,这一次,她用了自己的声音,而不是沈妍雪的。
她看到妇人空洞得没有一丝神采的眼里微微泛了红潮。
走到众人面前站定,夜离对着了然过来的凤影墨点了点头,然后眼梢一掠苍白着脸石化在那里的陌篱殇,最后扫向全场。
“这位是沈孟沈相的夫人。”
夜离朝大家介绍道。
妇人面朝着大家,缓缓开口:“我的眼睛看不到,不知道现在有哪些人,若是有失礼的地方,还请大家原谅。”
众人都看着她,夜离一直都没将她的手臂松开,闻见她说此话,轻轻拍了拍了她的手背,以示没有关系。
妇人的声音继续。
“我今日前来,主要有两件事,一是弥补我年轻时做过的一件错事,另外,替我死去的夫君和女儿讨回公道。”
“夫人!”
是陌篱殇。
他显然急了,想要阻止妇人。
而妇人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直接无视。
“当年,先帝与楚凝姑娘的事成为佳话,那时,我还是宫里的一名宫女,楚凝姑娘入宫后,我得先帝信任被安排在楚凝姑娘身边,贴身照顾她的一切生活起居。”
“除了先帝的宠爱,楚凝姑娘在宫里什么都没有,甚至连朋友都没有一个,因为我的贴心照顾和嘘寒问暖,渐渐的,我们主仆二人成为了好友,楚凝姑娘甚至对我以姐姐相称,我教她女红、做膳,她教我蛊术和医术。”
听到这里,夜离怔了怔,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时,这个女人帮她探喜脉的情景,当时,她就在想,她竟然会医术,原来,来源于此。
妇人的声音还在继续。
“后来,楚凝姑娘难产,先帝让太医保住大人,可楚凝姑娘执意要保住孩子,最终孩子平安生了下来,可楚凝却因大出血薨世。”
“先帝见这个孩子来之不易,且是他跟楚凝姑娘唯一剩下的念想,就想着一定要护其周全,便召见沈孟沈大人和钟彦钟大人进宫密议良策,最终决定将皇子给到钟家抚养,沈大人也暗中保护,并给了钟大人一道密旨。为了不引起众人的怀疑,两位大人各自回府,孩子由我夜里秘密送出宫。”
全场的人都凝息静听。
关于这一段,大家都不陌生,跟那日东市刑场,沈孟,哦,不对,陌篱殇所讲基本一致。
“不知宁阳王陌篱殇从何处知晓了这件事,秘密找到我,提出跟我做一笔交易,当时宁阳王妃刚刚诞下世子不久,宁阳王让我将两个孩子秘密交换,给世子送去钟家,而将皇子换给宁阳王府。”
场下一片唏嘘。
陌篱殇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当时,我其实是拒绝的,因为楚凝姑娘对我不薄,而且,我也不能辜负先帝的信任。但是,宁阳王以我弟弟的性命威胁我,并承诺只要我按照他的吩咐去做,他绝对会善待皇子如同己出,我弟弟也会无虞,而且,还会给我制造机会,让我嫁给我心仪已久的沈孟沈大人。无奈之下,我答应了他的要求。在将皇子送出宫后,秘密进行了交换,然后将世子送到了钟府。”
原来如此。
全场再次哗然一片。
张硕都几乎站立不住,霓灵见状,连忙示意夜离扶好妇人,而自己则是跑过去将张硕扶住。
妇人还在说。
“因为楚凝姑娘去了,我没了主子伺候,又知道的事情太多,先帝让我离开皇宫,后来,宁阳王也兑现了他的承诺,制造了一次沈孟沈大人中毒,我恰好救了他的命,见我无家可归,并舍身救他,沈大人将我带回了沈府,相处下来,我们渐生情愫,后来,他便娶了我为妻。”
“婚后的我们过得很幸福,我也生下妍雪,可是好景不长,妍雪八岁那年,先帝派宁阳王一家前去幽州出任刺史,可是在路上,宁阳王一家遭遇不测,全部遇难。我听到这个消息后,以为皇子也死了,为自己辜负先帝、辜负楚凝姑娘,也辜负皇子而感到深深的自责,开始夜不能寐,还常常被噩梦所缠,身体也每况愈下。”
说到这里,妇人低低一叹。
“再后来钟家也被人灭门了,我隐约觉得这两家的血案都跟皇子有关,心里越发内疚后悔,身体也更加破败,一直缠绵病榻,眼睛也慢慢看不见了。沈大人对我很好,即便我如此,也依旧对我不离不弃,府中也未再纳入一姬一妾,几次我都想跟沈大人坦白,可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直到前段时间,我身边的婢女玉娘将宁阳王陌篱殇秘密带来见我,我才知道他没死,也第一次知道,原来,玉娘一直是他的人,安排在我身边,不过是监视我、监视沈大人罢了。”
夜离转眸看向被韩啸钳制的玉娘。
众人见夜离如此,又见韩啸自始至终都是擒着那人,便都纷纷猜出他手中的妇人应该就是沈孟妻子口中所说的那个玉娘。
见大家的目光投来,玉娘脸色白一阵、青一阵。
她蹙眉看向陌篱殇。
陌篱殇却是怒气盈盈地盯着沈夫人,脸色铁青,眸色猩红。
“陌篱殇问我当年先帝给钟家密旨一事,问我可知密旨是怎样的或者在哪里?我说,我不知道,其实,我是真的不知道,当然,就算我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他,或许这也是这么多年,他没有杀我灭口的原因。他的此举让我怀疑世子并没有死,而他的动机可能就是要恢复世子皇子的身份,图谋皇位。”
“我知道再下去定然要出大事了,几经权衡,决定等夜里沈大人回来跟他坦白这所有一切。”
“可是,夜里的时候,我却发现沈大人不对劲了,虽然我的眼睛看不见,但是,毕竟夫妻多年,相濡以沫多年,我的感觉不会骗我,他不是沈大人,不是我的丈夫,他是另外一个男人所扮。”
“当时,我害怕极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沈大人哪里去了,妍雪又跟着皇上和凤台主他们一起去了北国,我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妇人的
声音忽然变得颤抖。
虽然,眼睛空洞无物,可是脸上却流露出了惊慌,就好像又回到了当时的那个时候。
那份惊惧,那份害怕,是那样真实。
夜离握紧了她的手,想要给她安抚。
当时她的无助,她能够想象。
一个病入膏肓的女人,一个眼睛失明的女人,身边一个依仗都没有。
她想起北国回来后,沈孟让她来沈府三个月,当时,他突然变得那么好,还让她觉得他判若两人。
她还以为他之所以这样安排,是为了保护她,不小地激动了一把。
原来,那时,他已不是沈孟,而是陌篱殇。
那么,他的真正目的就不外乎两个。
第一,让她以沈妍雪的身份安抚住沈夫人。毕竟是他自己亲手杀了沈妍雪。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因为她是钟家之女。
她记得他问过她,她父母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现在想来,他应该问的是那副字画,也就是那份密旨。
身侧沈夫人的声音还在继续。
“从他跟玉娘的表现来看,我猜是陌篱殇,我也感觉到沈大人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我很伤心,却不敢表现出来,我想随沈大人一起去,却又不舍得丢下妍雪,而且,留妍雪在这样的一个坏人身边做女儿,我也不放心,所以我只有装,咽下所有的痛苦,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也被玉娘监视得死死的,没有任何自由。后来……”
妇人拍了拍夜离的手,声音几乎哽咽。
“后来,我左盼右盼,终于盼回了妍雪一行人从北国回来,可是,来的人却是你,虽然你的声音跟妍雪如出一辙,但是,就如同我说对沈大人的感觉一样,对你的感觉也不对,那一刻,我绝望了,我想,妍雪肯定也遭遇到了不测……”
说到这里,妇人有些说不下去了。
夜离心里也是难受到不行,除了紧紧握住她的手臂,她也给予不了她任何安慰。
她记得,第一次见面之时,这个妇人哭了,又哭又笑。
她当时以为是母女二人久别重逢激动的。
现在想想,哭,是这个可怜的母亲意识到自己的女儿可能已经不在了痛苦而哭;
而笑,却是为了能在巨大的悲痛之下能活下去在强颜欢笑。
妇人沉默了片刻,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哑声继续。
“我真的绝望了,如果我的丈夫,我的女儿都已经不在人世,我苟活又有什么意思?我想到了死,但是,我又不甘心,我要复仇,我要替我的丈夫和女儿讨回公道,我不能就这样死了。我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等待机会。”
“我不清楚你的来历,更不知道你跟他们是不是一伙儿的,所以,也不敢跟你多说什么,而且,玉娘一直在,就算我想多说也不行。”
“直到那日,有两个婢女从我窗边经过的时候,无意提到了你,说扮作小姐的那个是戒坊的坊主夜离,听说是钟家之后,我才敢试着相信你。”
“再后来,就是三天之前,陌篱殇回来很激动,跟玉娘说,拿到先帝的密旨了,后来两人意识到我在,便都出去了,后面说了些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那以后我服用的药味道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我是医者,且眼睛看不见了,其他感官就变得特别敏锐,特别是听觉和味觉,再说原本治疗我病的那药,我已经喝了那么多年,早已清楚得很它的味道,所以,我一入口就发现了异样。”
“我想,大概是想要不知不觉除掉我了,因为密旨已经找到,留我已经没有意义,而让我病死才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反正我长期缠绵病榻。”
“不行,我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死去,我要活着,我要复仇,可是玉娘将我盯得死死的,没办法,我想到了你,或许你是我唯一的希望。”
“我故意不吃药,我要见你,反正做娘的想见女儿天经地义,我吵着闹着,弄得满府皆知,他们没办法,不得不找你过来。”
“你来了,但是,玉娘一直在,我没法跟你说什么,情急之下,我陡然想起妍雪小时候戴过的那把长命锁,这锁玉娘也知道的,她定然不会怀疑,我叮嘱你回去好好
看锁面上的字,却又不敢说得太多,唯恐引起玉娘的注意。”
“其实,我心里根本没有底,你能不能悟出我的意思,毕竟,这暗示太过隐晦,可没有办法,不隐晦的话玉娘就一定会察觉。好在你聪明,没有让我失望。”
妇人轻轻勾了勾唇角。
夜离也笑笑。
她也是方才在未央宫里面才发现的。
若不是恢复了记忆,若不是想起被陌篱殇强行喂入岁回的时候,陌篱殇是沈孟,她就算注意到了这两个字,也不会往深层意思里面想。
真的太隐晦了。
一面是舅舅的“舅”字,一面长命百岁四字,长百岁三字都被划得乱七八糟,只有一个“命”字。
这个妇人当日一直让她看这两面的字,还让她回去也好好看看。
舅命,舅命......
她反复在心里念了几遍。
“舅”同“救”谐音,所以,舅命,便是救命?
她是在跟她求救吗?
她又仔细想了想跟这个妇人在一起的情景。
想起了玉娘。
想起了拿长命锁的时候,玉娘是让婢女去梳妆台的抽屉拿的,自己站在那里未动,定然是怕她们两个趁她去取长命锁的时候秘密交流。
婢女拿到后也还是先给了玉娘,玉娘看过之后,才交给妇人的。
是了,妇人被软禁了,被玉娘监视了。
得出这个认知,她就肯定了妇人给她长命锁的意义就是在跟她求助。
所以,她方才大概跟霓灵讲了这件事,让她请韩啸一起帮忙,去丞相府将这个妇人接过来,当然,事先要控制住玉娘。
两人不负所托,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陌篱殇!”
夜离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身侧妇人骤然拔高了音量,将她的神识一下子拉了回来。
“我这辈子做得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初不应该答应你调换了皇子,大错铸成,我也为此付出了惨重代价,失去了健康,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女儿,可是我想着,只要我拼着最后一口气在,我就一定要揭穿你这个卑鄙小人的真面目,你为了一己私欲,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你难道从来没有良心不安过?”
妇人有些激动,面朝着陌篱殇的方向。
众人便也纷纷转首,看向这个让人叹为观止的男人。
“良心?”陌篱殇忽然笑了起来。
“哈哈”大笑,笑得狂狷肆意,笑得双目更加赤红。
他咬牙,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先帝排除异己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良心,先帝对各个兄弟下手的时候又有没有良心不安过?”
大家都看着他,看着他有些失控的样子。
太后看了看人群中的端王,端王微微垂了眼睫。
“凭什么都是皇子,他就可以坐拥江山,坐拥一切,而做为他的兄弟,就要被他猜忌,被他一个一个想尽办法除掉,凭什么他的儿子就是皇子,就可以养尊处优,而其他兄弟的儿子不是被一起灭门,就是来不到这个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