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但有证人与口供,那名老仆妇和素合还各自上交田岭亲笔书信一封。
其中,田岭写给素合的那封信中,还有为十七年前旧事致歉与安抚的字句。
田岭面色微变,轻轻颔首后,动作僵硬地捋须扭头,对冷漠旁观的霍奉卿嗤笑一声,未再多言。
之后,巡按御史命刑律司小吏将素合带到一旁,命刑律司小吏领证人前来过堂。
三名证人一一登场,将早已被记录在册的口供再当众重复后,又与田岭当面对质。
对质的过程里,田岭并没有痛快认罪,却也没有狡辩自救,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付着主审的提问。
这敷衍随意的态度让围观百姓一头雾水,竟不知该声讨唾弃他,还是该为他喊冤。
最后,巡按御史依律问询列席听审的众官意见。
云知意怕自己多说错多,便道:“御史大人见谅。我虽忝居原州州丞府左长史之职,熟读《大缙律》,但到底年稚历浅,出仕以来又多是主持大政,并无直接经手民诉案件的经验。故而,一时不敢妄言。”
顾子璇依样画葫芦:“御史大人见谅。下官的情况与云大人差不多,对《大缙律》的精熟还不如她呢。”
而如符川、北堂和这种铁杆田党们,对田岭自是极尽维护,绞尽脑汁找出各种刁钻角度,全力为他辩解。
而以常盈为首的那帮人,从几个月前就在暗暗脱离田党阵营,打算跟着云知意踏实做几年正事。
所以他们很清楚,必须借此机会让田岭彻底不能翻身,半点不能心慈手软,否则等田岭缓过劲来,他们就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于是高度肯定一应人证物证,并再三向主审及为官百姓强调素合的悲惨遭遇。
台上众官无法达成共识,围观百姓也慢慢分成了几派。
有人依旧坚信这是党争构陷,也有人觉得“人证物证俱全,没想到田大人竟是人面兽心”,还有人风吹两面倒,听哪边的话都觉得有道理。
在这纷乱的众生相中,田岭本人再也没开口说过一句话,只在巡按御史偶尔问到他时,才给出“点头”或“摇头”的回应。
仿佛身处一场与他毫无关联的闹剧,始终神色漠然地坐在原位,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而霍奉卿也全程不置一词。
对他而言,这场公审只有一个作用,就是从私德上打击田岭在原州的民望。
这只是他为原州百姓准备的过冬大戏。
而他真正要给云知意看的那场戏,将在这公审之后。
——
到了午时近尾,巡按御史便宣布今日公审结束,明日继续。
围观百姓三五成群地激烈议论着,渐次散去;众官也各自结队离开,而田岭则被刑律司的武官带走暂押。
巡按御史命属官点了几个人:州丞府左长史云知意、州牧府留府长史霍奉卿,以及州丞府右长史符川、刑律司主官周志高。
他什么也没解释,只与霍奉卿并肩行在前,边走边低声交谈着。后头的另外三人都不知这是要做什么,只能茫茫然跟上。
一行五人就这么来到刑律司,进了南院一间审讯室。
审讯室不大,仅高墙上一处方寸小窗透进些许天光,狭窄且幽暗。
左右两面靠墙处摆着高高的木架,架子上十八般刑具闪着冰冷锋芒。
正中那面墙前则杵了三副刑架,而先一步被押回来的田岭,此时正站在刑架前,神情晦暗不明。
他没有被绑缚,但身边站着个执剑人。
借着透窗的些许光亮,云知意眯着眼,稍稍适应了这室内的昏暗,才辨认出那是早上公审时不见踪影的州牧盛敬侑。
听到脚步声,盛敬侑回头看过来,旋即收剑回鞘。
他先向巡按御史执了礼,又对云知意等人笑笑:“诸位,许久不见。”
这话倒不是寒暄虚词。
盛敬侑自夏日里就进京,原州众官与他已有半年没见,今早才跟着巡按御史一起回到邺城。
但进城后,他就兀自消失,并未在公审台上露面,没想到却是在这里等着。
毕竟不是私人场合,云知意没多说什么,与大家一起规规矩矩向他执了官礼。
相互见礼完毕后,盛敬侑指了指的桌案:“徐大人,请。”
那张桌案上,笔墨纸砚齐备,并堆了厚厚一摞卷宗记档。
徐姓巡按御史颔首,走过去落座后,对霍奉卿道:“霍大人,请。”
桌案后只有一张椅子,云知意便随意地站在了桌案左侧。
而符川、周志高则一左一右侍立在徐姓御史身后,殷勤地替他研墨铺纸。
那头,盛敬侑将剑抱在怀里,也退到左侧靠墙站定,静静看着霍奉卿与田岭面向而立的场面。
田岭冷冷嗤笑:“戏演完了,现在才是真正的审讯,是么?”
“不是审讯,是宣判,”霍奉卿面无表情地淡声道,“也顺便帮你复盘。好让你知道,你是怎么在一招未出的前提下,就一败涂地。”
田岭眼底闪过一丝神秘而狠戾的笑意:“哦?是吗?你这么笃定我败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劝你还是别再心存侥幸为好。你等不到吐谷契人来帮你的。”
霍奉卿垂眼望着比自己矮大半头的田岭,好整以暇地看着这老狐狸瞳孔大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