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诸项祈福仪式全部完成后,县府官吏们就点燃了焰火。
百姓拿着各种祈福用的花花草草,在漫天的火树银花里相互说着喜庆话,载歌载舞,笑着乐着。
云知意看着他们,背在身后捏成拳的左手掌心里,却隐隐沁着无人察觉的手汗。
眼前的人群中,或许就有上辈子被煽动而对她扔出那颗致命石子的那一个。
可此时此刻,这个偏僻贫穷的地方与天底下大多数地方没有不同,这些人心中也没有对她的恶意。
这个当下,他们就是最普通也最真实的芸芸众生。在这辞旧迎新的热闹夜晚,暂时忘记了一年来的辛劳困顿,虔诚且欢喜地期待着来年会有美好际遇。
矛盾吗?不矛盾的。大多数人就是这样复杂多面、相时而变。
如今的云知意已经隐约明白,自己这辈子最该下功夫去领悟的,就是这种多变。
“你是不是很冷?”霍奉卿突然出声,试探地伸出手去,想要握住她的手。
云知意强忍因前世阴影而突生的瑟缩冷颤,重重拍开他:“少趁机揩油。我不冷,别来套近乎。”
“之前那天夜里……”霍奉卿半垂眼帘,“你明明说过不会躲我的。”
“我是说过不躲你,却没说过就要任你占便宜。再说了,我躲你了吗?”云知意冷漠漠以眼角余光乜他,“我只是不高兴搭理你而已。”
霍奉卿顺杆子就爬,温声求教:“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愿闻其详。”
“不解释,自己想。你是最善察人心的谋篇布局之才,这对你来说应当易如反掌,”云知意撇了撇嘴,“若实在想不明白,那你就当我恼羞成怒、无理取闹。”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与霍奉卿之间最尖锐的冲突,往往都起于她不懂普通人的世情百态。
因为这份不懂,她的很多行为在别人看来都是愚蠢又莽撞的。
不懂普通人的世情人心,这是事实,云知意倒也无可辩驳。
可很多时候别人也未必就懂她。
她原以为,至少这一次,在霍奉卿主动剖白对她的情意后,他不会再是“别人”。
可如今看来,他不是才怪。
既霍奉卿已表明喜欢她,情字当头时自会尽量让着哄着。
可她要的不是这种让和哄,所以她不打算仗着他的那点情意,胁迫得到他口头上假装的理解。
她有她的自尊和骄傲,若不是霍奉卿自己想明白后真心实意的理解与认同,她不稀罕。
之后,霍奉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头定定看向她。
有焰火陆续腾空而起,在漆黑穹顶下炸开各式各样的火树银花。
云知意站在喧闹的人群之外,仰望着漫天花火,与他近在咫尺,却不再给他半点眼神。
在焰火一次次乍亮中,那精心妆点的面庞被映照得格外明艳。漫天花火如被揉碎的星辉,细细柔柔跌进她微弯的明眸中。
霍奉卿突然有一种预感:若自己想不明白她不愿说出口的那点不满,大概就再没有被“驯服”的资格了。
看来他这吐不出象牙的狗嘴,这回情急之下关心则乱,将小祖宗得罪得有点过分了。
既不是在气他说了难听话,那她究竟是在气什么呢?
——
焰火会的次日,大家便动身回邺城。
回去时没再遇见来时那样的大雪天,一路还算顺利。
抵达邺城已是十二月廿九,稍事休养几日,解了劳顿疲乏后,离元月中旬冬假结束、庠学复课也就不远了。
趁着还有几日闲暇,云知意在元月初十这日低调回了言宅,向父母行归家礼并拜新年。
虽她父亲言珝对她的归来很欢喜,弟弟言知时也笑容满面,但家中的气氛略有点不对。
她早已习惯母亲对自己的冷淡与疏离,以为母亲今日的脸色不太好,还是像往常那样,是因为不大想看见她。
于是她也没打算留下来讨人嫌:“爹,母亲,我还要回祖宅忙功课,午饭就不吃了。”
上辈子她很想博得母亲的赞许与亲近,如今想通,倒不执着于此了。不过,母女血缘斩不断,生恩养恩她也都记着,今后就这么不咸不淡地相处,该孝该敬的她就尽力,如此大家都舒心。
言珝眉头一皱,还没说话,倒是云昉开了口。
“知意,你知道你二姑姑惹事了吗?”
第三十四章
云知意的二姑姑是当朝西南骠骑将军云昤,是她母亲云昉一母同胞的亲二姐。
听了母亲所言,云知意稍怔,但念头一转心中就有了数。
前段时间她在槐陵,消息不灵通。可上辈子此时她可就在邺城,自家二姑姑惹到什么麻烦,她是知道的。
她不动声色做疑惑状:“惹了什么事?”
“你二姑姑她……”云昉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自家丈夫,“你说吧。”
言珝接口解释道:“秋日里你二姑姑与靖宁公主、朝安郡王一道,率上阳军追过利山,险些将那头的土人部族给屠了。上个月你还在槐陵时,朝廷向各州发了一份通报,眼下应是举国皆知了。”
利山在大缙偏南边境,山中有土人部族。开国主末期,那里的土人部族归顺了大缙,但不过百年就又不贡不税、毁官道封山,脱离朝廷管控。之后,朝廷派就近的上阳邑军府出兵攻打,他们又再度归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