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霂毫无躲闪地直视着他:“我是个普通人,自然会老。倒是苏哈,十年如一日的容貌,着实让人惊讶。”
苏哈淡淡一笑:“我有秘术真传,十年时间不过短短一瞬,”他抚弄着自己的坐骑,“听说将军数年前在炎国被罢免,没想到我国与伽摩联军到来之时,竟然又遇见了将军。”
“你们大约不想见到我。”百里霂闲散地说道。
“不,我很想再见将军,不过不是在战场上,”苏哈忽然收敛了笑容,“敝国十分不明白炎国的皇帝陛下在想些什么,竟然罢免了将军,若是在讫诃罗耶,是绝不会有这种事的。”
他抬起手,覆到了百里霂的手上,那是百里霂第二次触碰到他,体温是温热的。
百里霂猛然抽回手,不客气地笑了笑:“苏哈的魇术,不敢领教。”
“你还记恨那件事么?”苏哈悻悻地收回手,“是你先折断了我的命符,那可是我特意留给你的,被轻易损坏,难道我不该生气?再说,中原不是有高人替你解了咒,还害得我受了反噬之苦,足足休养了半年。我们许久不见,为何要为旧事不快呢?”
百里霂叹了口气:“也罢,这些年过往,故人难见,能够和苏哈这样对面交谈实在难得,有什么话便请说吧。”
“我此次奉了王上的旨意来告诉将军,若是愿意离开炎国随我回讫诃罗耶,我王愿与将军共掌江山。”苏哈抬起眼角,慢慢道。
百里霂几乎是失笑:“苏哈以为,这样的话能劝动我么?”
苏哈掩唇笑了:“我只是奉命传话而已,将军的答案,我大约已猜到了。”他望着刺进云层的金色阳光,低声道,“将军和炎国皇帝嫌隙如此深,现在却仍为了保卫疆土来迎战联军,又怎么会轻易离开这片国土呢。”
“苏哈对讫诃罗耶不也是一片忠诚么?”
这句问话却被苏哈轻易地否认了:“其实我正要离开那里,我已经历朝三代,辅佐的国王却一个比一个不成器,我已算出这个国家国运不济,就要有灾难降临到这片国土上了。”他见百里霂神色略显诧异,倒笑了出来,“将军或许是会为了国家逆势而行的人,而我只会顺应天命。”
百里霂怔了片刻:“你既然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难道算不出眼下战事的结果么?”他冷然笑道,“你们会败,不是么?苏哈为何不顺应天命撤兵回讫诃罗耶。”
苏哈墨蓝的瞳孔牢牢地盯视着百里霂的脸:“若我说,将军会在这场战事中身亡,将军会不会现在撤兵呢?”
百里霂哈哈大笑:“你既然知道我是逆势而为的人,又何必多次一问。”他攸然止了笑,口气有些认真,“我不会死,建墨还有人等我回去。”
苏哈略略一怔,放缓了声音:“就算将军得胜回朝,也免不了依旧受人猜疑,将军既然不贪图权势名利,不如……”他轻巧地下了骆驼,拉住了百里霂的缰绳,“不如跟伊尔离开这里吧。”
他仰起脸看着百里霂,白色的斗篷下依旧是美得惊人的面孔,声音里有些蛊惑的意味:“我可以授将军长生之术,抛下生老病死的轮回,我们一起去一个极乐之地,永远不会受人打扰……”
“在下对长生并没有兴趣,若有一日能与逝去的同袍相聚也是幸事,”百里霂垂下眼睑,淡淡拒绝了,“苏哈是世外高人,不知过眼几许人世浮沉,百里霂不过是一匆匆过客而已,又是异国敌将,怎敢劳苏哈如此屈尊降贵,邀我携手同归。”
苏哈有些意外地低下头,突然问了句毫不相干的话:“将军再也不肯叫我伊尔了么?”他叹了一口气,“这是我母亲取的名字,在古语中的意思是星光,她非常爱我,即使贫穷也从不肯让我受苦。七岁那年,神的旨意引导王宫使者找到了我,他们带着我离开了母亲,后来再也没有人叫过我的名字,他们尊称我为苏哈,敬我畏我。所以,当初在灵州城时,将军叫出我名字的那一刻,我几乎以为将军是与我命定的那个人……”
他垂下了头,喃喃道:“谁知不是。”他缓缓摇头,“我们竟连朋友也做不成,三番五次地在战场上为敌。”
百里霂察觉出他的惆怅,忍不住伸出手在苏哈的肩膀上拍了拍,缓和了口气道:“我们本可以不做敌人的,此番贵国与伽摩联兵东进,是算准了要劫掠我中土财富,逼我大炎割地平战。但今日百里霂在此,绝不会至于西州沦陷,彼此僵持下去,耗费的只是军心和粮草而已。”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马鞍,“讫诃罗耶物产富饶,西域邻国的觊觎之心苏哈应当比我清楚,他们或许忌惮贵国的强兵和苏哈的手段按捺着,但一旦讫诃罗耶因这场战事损失国力,兵力空虚的时候……趁虚而入只是一朝一夕的事,苏哈难道不想在离去之前顾虑一回讫诃罗耶的子民们么?”
苏哈微闭着双目,重新泛起了以往那高深莫测的笑容:“将军明明是想劝我退兵,句句却都像是在为我国着想,当真高明。”他沉思了片刻,“不妨告诉将军,此次联兵,讫诃罗耶所出兵力并不多,毕竟我们与炎国交好多年,冲突甚少,又加上我国王上除了贪图享乐,着实没什么野心。但伽摩国这一战是为了雪耻出兵,几乎可以说是倾尽国力,将军不要小看了他们。”
百里霂微微颔首:“多谢苏哈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