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陵怔了怔,略有些迟疑地说:“以前在建墨的时候,我爹总是为些鸡毛蒜皮的事动气,每次都把我一顿好打,我一直想着有一天能离开的话,再也不要见他了。可是……随军出征这些日子,真的说一点不想他们也是假的。”
少年小声说完后揉了揉鼻子,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道:“叔叔不喜欢我爹吧?”
百里霂不置可否地偏头看着他:“你父亲在家都怎么说我的?”
“也没怎么说……只记得小时候每次捣蛋闯祸,他都说我跟你一个样,不是省事的主。”百里陵讪讪地笑了笑,他并不敢将父亲的原话说出来,那个留着髭须的男人总是拿着鸡毛掸子一面追一面骂:小畜生,跟那个反出家门的畜生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挠着头,又想起一件事来:“不过有一年,北疆边境冲突不断之时,我爹在朝上跟一位主和的大人吵起来了,那位大人比我爹高出两级,平日里我爹在他面前屁都不敢放,那天竟然拍着胸脯嚷道,尽管开战,我兄弟在那守着,怎么的也不会让蛮子占着便宜。”
“谁跟他是兄弟。”百里霂不以为然地嗤了一声,唇边却始终有抹淡淡的笑纹。
谈笑了几句之后,百里陵慢慢坐直了身子,窥视了片刻百里霂的脸色,突然问道:“叔叔,你是不是想让我做你的儿子?”
百里霂一怔,微微皱了眉道:“你说什么?”
百里陵意识到这话问得莽撞,讷讷道:“我随军离开都城之前的那天晚上,爹娘把我叫去交代了很多话,他们说叔叔肯把我纳入麾下,就是赏识我,让我在军中好好待着。他们还说……叔叔没有子嗣,这次可能是想把我过继过去……”少年说着,眼圈微微有些发红,“他们说叔叔是大将军,是万户侯,做叔叔的儿子,比做一个小小中郎将的儿子要出息多了,所以一定要听叔叔的话。”
说到这,少年用力吸了吸鼻子,微有些哽咽地说道:“我那时被他们说懵了,只知道点头。其实我想对他们说,我只想做他们的儿子,中郎将的儿子怎么就没出息了,他是我爹啊。”
百里霂沉默地听着,轻轻摸了摸少年的头:“过继的事我确实考虑过,不过如今想来,我对你并无生养之恩,怎能占这个便宜,你就继续乖乖做我的侄儿好了。”他说完又笑了笑,“不必太过想家,这一战纵是辛苦些,伽摩人也熬不过几个月了,军中这些将士们都同你一样,巴不得早日回乡同家人团聚呢。”
百里陵心里一松,用力点了点头,附和道:“是啊,前些天还听曲将军说他孩子已经出世了,可惜至今还从未见过。”
百里霂的笑容骤然僵住了,半晌才道:“曲舜也想早些回去了吧。”
百里陵并未在意到他的这番神色变化,只是在心内喜孜孜地盘算胜战后回都城将会是怎么个风光无限,一面想一面忍不住露出笑来。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百里霂从炉火边站了起来,低声道,“怎么外面一点动静没有。”
百里陵回过神,听见他这番自语,忙站起身:“我出去看看出战的大军回来没有。”
然而,就在他还没踏出帐篷的时候,帘子猛然从外面被掀开,一个人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因为太过突然,直接撞在了百里陵身上。
“苏军师,你没事吧?”百里陵吃惊过后忙伸手去扶。
而苏漓全然没有了平日的冷静沉稳,他推开少年的胳膊,喘息着向百里霂道:“将军,曲将军的队伍刚刚回营。偷袭尹翟的那支伽摩军被击败了,可是曲将军他回营途中遭遇埋伏,他……中了一箭……”
百里霂听到这,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厉声问道:“什么?他现在在哪?”
“……辎重营。”
这三个字说完后,百里霂几乎是立刻就要冲出去,苏漓在他身后一把捞住他的袖子,声音抖得厉害:“他好像……不太好……”
外面正飘着漫天的大雪,在黑夜里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辎重营的火把比平时要多了一倍,把这个雪夜照得格外地亮。
大批的士卒们围在这片空地里,将那个青年军官从马上抬了下来,放在临时铺的毡子上,雪地里的血迹殷红而刺眼,刺痛了刚刚赶来的将军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