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妙儿与破军素无往来,压根没见过面,没有人怀疑到她头上。于是,在季溟身边的尸首,当然也被认作是她。
喜事变丧事。
三日后,运河旁。
殷妙儿见到了已经成为漕帮当家的游小溪。她道:“你报了我的恩情,我们两清了。”
游小溪改名换姓叫游川,问她:“你娶公子还不好,跑什么?”
“你跟薛家小姐锦衣玉食,又跑什么?”她反问。
游川道:“不一样,我是男人,你是女人。”
“一样的,我们都是被压迫的人。”殷妙儿道,“知道吗?我本来想,有些事是该知其不可而为之,但现在我发现,有的时候,世事两难全。”
他问:“你不做了?”
“不做了。”她洒然一笑,“理想太遥远,自我却在眼前。不能改变世界,至少不能被世界改变。”
她不想以理想为名,屈服于这个糟糕的世界,因为当她屈从的那一刻,她就已经不再是自己了。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自我都无法坚持,谈什么理想。
时代的东风不在她的身上,这是蓝素的时代。
她无可奈何。
因此,独善其身。
不会高洁到宁赴湘流,以死明志,也绝不与世推移,融入旁人。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缨,沧浪之水浊兮,也不洗脚。
游川问道:“我送你一程,去哪里?”
“北国。”她莞然而笑。
*
北朝的风气比南国开放些,于男子的约束并不算多。因为朝廷对人口的需求,废除了前朝的贞节牌坊,鼓励再婚。
但也有不好的地方,男子十六,女子十八不婚,就要额外交一笔税费,是以民间少有超过二十还未婚的男女。
殷妙儿扮作一个出家的道姑,花钱买了度牒,略微乔装打扮,便在一处道观落脚。等混熟了些,花了些钱财,买通了观主,自此在观中出家。
道观破败穷苦,她想了法子,烹了些素点心,说有强身健气之效。百姓愚昧,来上香时便多多少少会买一些,求个心安。
等到赶集或是节日之时,她骑着青驴,背篓里放着点心,随意支了个摊子,给人看相卜卦,也不收钱。
人们觉得她有些道行,不管说得对不对,都会买些点心。
没多久,道观就有了收入也有了名气。
她留了一些银两傍身,其他的都留给了老观主,动身到处游历,美其名曰寻仙求道。
也不知是否是金蝉脱壳,一并去了尘缘,她放弃了兼济天下的理想后,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她不必再考虑父母家族,不用再操心黎民百姓,感受到了久违的自由。
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大梦终于醒,身心两相安。
她想,蓝素计谋过人,燕将军勇武难敌,南北之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必然要血流成河。
但这样的融合是不可避免的。南北本属一家,双方都想平定四海,开创统一时代。而于百姓来说,一次惨烈的痛楚后,便不必再年年岁岁为战争而担忧,朝廷的钱财也可以用于建设,亦是一件好事。
只是,想要在这样的举国之战里置身事外,还是需要早做准备。
若是可以,当寻一方世外清净地,将表哥和叶绸都接到一处。大家都出了家,抛下俗世的身份,也不必拘泥于男欢女爱,做个比邻而居的道友就好。
红尘之外,盼相聚。
第658章
殷妙儿在北国流浪了一年多。读过书的人总归是不愁饭碗的, 她没钱了, 要么去做法事, 要么替大户人家讲解经文。因为不贪图什么, 谈吐仪表又不同常人,许多人家将她奉为得道高人。
有的时候运气好,还能搭个顺风车坐船和马车。
不过,运气这种东西向来不太靠谱。譬如今日, 她紧赶慢赶,赶在下雪之前到了驿站, 却已经没有最廉价的通铺,只有更昂贵的小单间。
她无可奈何, 只能掏出大半身家定了间房,要了热水洗漱。
旅途劳累,她却睡不着觉。房间隔音很差, 能听到暗娼的敲门声:“大人, 需要服侍吗?”
有人要, 有人不要。
墙后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还有男人女人交织的喘息。房间靠边, 开着一扇破窗户,冷风嗖嗖嗖地钻进来。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终于决定爬起来,找块包袱皮把窗的缝隙给堵住。
打开窗的刹那,她与一张永世难忘的面孔不期而遇了。
他的眉毛上挂满了白霜,嘴唇冻得发青, 双眼无神,手中握着一柄剑,正恰到好处地搁在了她的颈边。
“我是个穷女冠,可没什么钱给你。”殷妙儿镇定自若。
他道:“我不劫财。”
“那你这是做什么?”她拧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