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衍常伴君侧,自然知道,皇帝对皇长子的感情不是一朝一夕突如其来的,而是日积月累才会到如今想要亲自教养的深厚地步。长久的期待盼望,为他起名时的慎重,临出生时的慌乱惶恐,降生后的喜悦,以前对未来的种种设想,竟然就这么化为灰烬,皇帝此时的心情该是如何悲痛,就算卫衍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也可以想象出来几分。
这么一想,他硬是做不到置身事外。就算他此时进了宫,根本就起不到什么作用,他也希望能够待在皇帝的身边,能为皇帝做点什么,好让皇帝心中的痛能够减少几分。
“衍儿,你真的考虑清楚了,要此时进宫去?”卫衍在换衣服准备入宫的时候,他的母亲柳氏过来了。
因为上次卫衍与家里失了联络的事,卫府在宫中多了不少门路,消息自然灵通,甚至连皇长子是未时五刻殁的,这种消息都打探到了。不过柳氏没有想到,宫中会来人让卫衍进宫去,她更没有想到,卫衍竟然会真的同意此时入宫去。
“孩儿不孝,让母亲担心了。”卫衍知道,他很清楚,此时正值皇家多事之秋,做臣子的没有借口,也该想出借口来,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才是正理,哪会像他这般自己上赶着送上门去。但是让他就这么躲在家里甩手不管,他真的做不到。
“傻孩子。”柳氏见他心意已决,终还是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十月十九那日,景帝的御驾是在未时正抵达皇宫的。御驾刚进了乾清门,就有永和宫的内侍跪在道旁哭诉,说皇长子早膳时,不知道误食了什么东西,一直在上吐下泻,求他快去瞧瞧。
景帝闻言,心中一急,没进寝宫,直接就去了永和宫。到了以后他才发现,事情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
此时,太医院轮值的太医们都在场,甚至连向他告过假的田太医都被宣了进来,太医们个个脸色沉重,神情肃然,聚在一起商议着用方。淑妃早已哭晕过去好几次,若不是他的母后此时端坐在正殿坐镇,这永和宫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了。
“皇帝,进去看看皇长子吧,这孩子怕是不中用了。”见他进来,太后掩不住神色中的疲惫,长叹了口气,说道。她示意儿子赶紧进去,也许还能看上那个孩子最后一眼。
景帝一脚轻一脚重地踏入了内殿,他不明白他的母后说不中用了是什么意思?
四天前瑜儿不是还好好的,为什么眨眼就会不中用了?四天前他明明抱过瑜儿柔软的小小的身体,还捏着他的小手小脚逗他玩,玩着玩着瑜儿生气了,还使劲蹬了他一脚,小小的脚掌蹬在他的手臂上,可以感觉得到沉甸甸的力量,瑜儿的力气明明大得很,怎么会突然不中用了?
景帝走上前去,坐在榻边,试图再抱抱躺在榻上已经奄奄一息的孩子,却发现他的手臂一直在发抖,他好不容易哆嗦着将孩子抱了起来,就再也不肯松手。
后来太医们又用了两次药,却始终毫无起色,眼见着皇长子的气息越来越弱,所有的太医终于向皇帝跪了下去:“臣等无能,望陛下恕罪。”
此时,抱着皇长子坐在榻边的景帝,全副心思都在怀里的孩子身上,根本没有精力去理会他们的请罪声。
未时五刻,皇长子景瑜在景帝的怀中咽气。
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长子没了气息,景帝想要哭泣想要呐喊,但是他是皇帝,作为皇帝他任何时候都不可以失态。而且,明明他痛得心都快裂开来了,他的眼中却没有眼泪,他的喉咙中也发不出声音。所以他只能抱着怀中小小的婴儿,从未时坐到申时,又从申时坐到酉时,直到怀中温热的身体完全冰凉,直到怀中柔软的身体完全僵硬。
他只能这么抱着他,不让任何人来碰他,这是他作为父亲,此时能为这个足月不久的孩子,做的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皇帝,不要忘了你的身份。”太后在众人劝说无果后,终于忍不住进来训斥自己的儿子,“你不要继续任性下去,赶紧让人将他好好收殓才是正事。你还年轻,以后还会有许多子嗣。只当这个孩子福薄,受不起你的如此隆恩。”
哪怕皇帝此时的失态,是一名年轻的父亲在痛失爱子的时候,最正常的反应,但是作为皇帝,他却没有此等失态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