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正常途径进入书院读书,要想出头不难,但要得到夫子的特别关照,就很不容易了。
一个单纯讲成绩,一个则要靠缘分。
而陆辞向来是个擅长手动‘制造’缘分,运用契机的人。
他可以算到的是,经过自己之手发掘的、原本被埋没的良材,自然比自己发光的珍珠要忍不住多关注一些。
可李夫子会古道热肠至这一步,则是彻底出乎了陆辞的意料。
他当时不便说出自己其实付得起束脩的真相,只默默地受了这番好意,再找了合适的时机推去。
但李夫子的这份无私恩德,陆辞感到惭愧之余,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忘的。
李夫子也是感慨万千。
他这些年来,教出的学生数不胜数,也有几位额外得他照顾的,不说考中,起码日子过得不错。
但在这些人里头,在过得好以后,还记得他这位先生的,却不见一人。
当然,也不是没从其他学生的家里得到过更好的东西,但他从来是拒收的——功利性十足的交往,谁还看不出来呢?
唯有陆辞,自个儿的日子才刚刚好转一些,就巴巴地给他送好东西来了。
还特意挑在锁院之前上门,明摆着不图任何好处。
李夫子心思本就细腻,想着想着,隐约觉得鼻头有些塞,眼眶里好像也有些烫。
为免在学生面前丢脸,他匆匆背过身去,冷哼道:“半大郎君,口气倒是不小。不论如何,这回勉强也就算了,下不为例!在你高中之前,不得再送任何东西来!”
陆辞笑道:“一言为定。”
应是先应下,具体怎么办,当然是到时再说。
正如陆辞来时所料的那般,李夫子无论如何都留他下来用了一顿午膳,又握着他手,不知交代了多少话,才不舍地放他离开了。
受善良的先生们的这番心意感染,陆辞回到家中时,情绪还未梳理好。
朱说在自己房里收拾东西,并未马上发现陆辞回家之事,倒是被酒饱饭足的滕宗谅恰巧撞上,给看出那么点惆怅心思来了。
滕宗谅当然不可能对此视而不见,当即关心地问道:“摅羽弟这是遇着什么事了?”
陆辞不愿把这点微妙心事说于对方听,就叹了一声,随口编了个话敷衍道:“归时路过无忧洞,不免想市井繁荣之下,亦有藏污纳垢之所,如光尘相附,顽年旧疾,不知如何才能根治了。”
“……”
滕宗谅愣了一愣,不由脸上微红,旋即肃然起敬。
自己虚长陆辞这么些岁数,可跟对方这无时无刻不忧国忧民的思想境地一比,还是远远不如啊……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端州出产的砚台,宋时是赫赫有名的
2、无忧洞,是借用了汴京下水道系统的名字
因宋时的城市下水道系统修得非常深,就成了一些犯罪分子或者流浪汉藏匿的无法无纪的地方,且盘综错杂,连包拯都无法根治。
陆游《老学庵笔记》京师沟渠极深广,亡命多匿其中,自名为‘无忧洞’,甚者盗匿妇人,又谓之‘鬼樊楼’。国初至兵兴,常有之,虽才尹不能绝也。”
3. 一窟鬼茶坊 借用至吴自牧的《梦粱录》
第四十一章
毕竟是头回应举,因惦记着明日赴临时贡院之事,连一向年少老成、内敛稳重如朱说,都有些辗转难眠,更别说是暗下决心要一雪倒在省试这一前耻的滕宗谅了。
倒是陆辞淡定的很,该吃的吃,该睡就睡。
跟读书应举是为了救国救民的另两人相比,科举入仕,说白了不过是陆辞想要获得稳定又富足生活的途径之一。
在宋朝做官,是条称得上光亮舒坦的前途,却非是唯一的出路。
之前的忐忑紧张,是出自对自己实力不够的不安,现木已成舟,陆辞很明智地将心态放平,自然就没剩多少应试压力了。
初次就只拿来吸取经验教训,大不了几年后再来一次。
他睡到自然醒,慢慢吞吞地洗漱更衣完后,刚打开房门,就被安安静静站在门前等他的俩熊猫眼给吓了一跳。
“这有什么好着急的?”陆辞看出二人彻夜未眠的事实,哭笑不得道:“距贡院开门,可还有一个时辰呢。”
“也是。”
朱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滕宗谅则很是不可思议地看着神清气爽、处之泰然的陆辞,酸溜溜道:“……若不是摅羽弟的家状上写得清清楚楚,我还当曾应举过的人不是我,而是摅羽弟呢。”
陆辞已在厅里坐下,等着女使将十分丰盛的早膳送来,闻言失笑道:“我不过是稍微睡得好些,怎就得受你这顿揶揄了?快来用膳吧。等入了贡院,再想吃顿好的,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自从家境宽裕,雇了厨子,可随心所欲地让人做吃食后,陆辞的嘴已经被养叼了不少。
虽然还比不上前世的奢侈精细,可再让他回去啃胡饼加咸菜的话,怕是难受得很了。
但贡院里的一切开支,都是由官府出的,哪儿可能给他们大鱼大肉?
陆辞已做好这方面的心理准备,顺道让厨子多做了肉干等荤腥小食,三人行李里各一份。
至于钟元,钟家父母肯定也有准备爱心小点,他就不越俎代庖了。
滕宗谅自昨日在心目中建起了陆辞‘忧国忧民’的崇高形象后,丝毫没把陆辞那操心吃食不够可口的大实话当真,甚至忍不住惭愧地抽了抽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