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长熹却道:“这也算不得麻烦。”说着,便叫人传了步辇,送裴老夫人出去。
然后,傅长熹牵着甄停云的手,抬步往宫门走去。
今日月圆,夜已深沉,真是月明星稀之时,整个宫城也如倦极的巨兽,悄悄的收敛起了白日里的张扬与显耀,重又归于了深夜的寂静与安宁里。
侍卫们早便得了傅长熹的吩咐,悄悄的落后几步,把一边的宫女太监们都隔了开去,好留些地方给傅长熹还有甄停云说话。
眼见着左右无人,私下寂静。傅长熹一直提着的心总算稍稍放了些,这才低头去看身边的甄停云,低声问道:“还在生气?”
这话,适才宴上,他就很想问了——这一整晚上,甄停云冷着脸,给她倒酒就喝,给她端点心便吃,旁的就再没有一句话。傅长熹一看就知道她是生气了,只是宴上人多,他怕自己开口一问反倒惹得甄停云动了情绪,这才忍到了现在才问。
结果,他不问还好,一问便像是捅了马蜂窝,一直安静着不出声的甄停云终于没忍住自己的火气。
她实在是气的狠了,言语在此时也显得苍白无力,索性便直接抬腿便往傅长熹身上踢去。
守在不远处仍旧注意着王爷安全的侍卫们:真的是很久没见到有人敢对王爷动手,哦不,是动脚了!
真的是活久见……话说,他们现在是要上去拦一拦,还是装看不见?
过了片刻,在场的侍卫们仿佛得了什么命令,皆是偏过头,只当自己是在看风景,除了风景之外就再没有看见什么了。
第84章 可缓缓归矣
甄停云原只是一时的怒不可遏又不知该如何言语,这才在盛气下踢了几脚。
其实,以她的气力,哪怕是用全力踢人,对于傅长熹来说也是不痛不痒的。所以,傅长熹根本就没躲,站在原地由着她踢着,动也不动的。
甄停云反倒因为动作剧烈,脸上渐渐涨红,竟还有些气喘吁吁。
这样剧烈的动作确实是很消耗力气和情绪,甄停云踢得脚疼,胸中的怒气不知不觉便缓和了许多,理智也跟着回来了。
只是,没等她平心静气的收回脚,脚上的绣鞋仿佛被傅长熹衣袍上的饰物勾了一下,然后顺着她踢打的余力,竟是被甩了出去。
只听“啪”的一轻响,绣鞋从半空低飞而过,落在了地上。
因着正值深夜,左右都是戒严的侍卫,寂无人声,绣鞋落地的声音就显得格外清晰。
甄停云的脸立刻就更红了——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事实上,这绣鞋乃是慈恩宫的那些宫女们为了配上郑太后给的那条大红薄绡金绣牡丹的长裙,这才特特寻出来给人换上的。所以,这一双绣鞋也是大红刺绣牡丹的,鞋尖上绣着的牡丹富丽堂皇,栩栩如生,花蕊处甚至还缀着一颗颗米粒大小的珍珠,珠光莹莹,无论样式和颜色都是极精致漂亮的。只是,这绣鞋原也不是甄停云的尺寸,甄停云穿着还是略大了些。为此,甄停云还套了厚些的罗袜,这才能够勉强穿上。
偏偏,适才甄停云一时激怒,也顾不得脚上这双不甚合脚的鞋子,连着在傅长熹的身上踢了好几次,绣鞋也被踢得有些松垮,再被饰物一勾,很轻易的便被甩了出去。
哪怕傅长熹都是没想到这一节,不由一怔。
甄停云看了他一眼,又气又恼,索性不理他,自己将只着罗袜的右脚抬起了些,然后单脚跳着要去捡鞋子。
傅长熹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伸处手,把她按在了原地:“你别动。”
甄停云见他还敢拦自己,真想再踢他两脚。
“你别动,”傅长熹再一次重复,按着她的肩,一面说一面解释道,“你站这里别动,我去给你捡。”
甄停云撇过头去,不想正眼看他——哪怕傅长熹生得宛若天人,英俊无比,此时对她而言也是面目可憎。
傅长熹却是极认真的看着她。
满月时的月光浓浓,照在她乌黑的发髻上,乌发似也跟着微微发亮,她的侧颊却是雪雪白的,颜色像极了深夜才会绽开的昙花花瓣,柔软白皙,带着隐隐的芬芳,含着甜蜜。
只是,她的唇却是抿得紧紧的,仿佛是倔强的蚌壳,宁愿忍受苦痛折磨也不愿轻易打开自己,更不愿将内里那甜美多汁的蚌肉展露在人前。
傅长熹忽然便觉得心上好似被什么戳了一下,又软又酸,甚至很想伸手去抚摸那样冷淡的唇线,很想凑上轻轻的吻她的唇瓣。
好在,傅长熹克制住了——他还没有昏头,还有理智,心知自己这时候要是真敢凑过去,甄停云只怕也是真敢直接打他的脸——站着被踢几下倒没什么,可若是脸上挨了几下,那痕迹肯定是掩不住的,明日大概就没脸见人了。
傅长熹到底是个要脸的人,他克制住了自己,力道轻柔的按住了甄停云的肩头,认真与她道:“我去给你捡。”
甄停云深吸了一口气,鼻尖还有些发酸,唇线紧抿着,挤出一句话来:“不用你!”
这是这日晚上,甄停云开口与他说的第一句话。
听着紧绷绷的,仿佛还带着一点儿鼻音,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似的。
傅长熹听着难免心疼,心疼完了才反应过来——等等,适才站着挨打挨踢的不是他吗?为什么他反倒要心疼踢人的甄停云?
这个问题太难了。
傅长熹很快便略过不想,开口安抚这马上就要哭出来的小姑娘,轻声道:“你要真气,也该把气往我身上撒,哪有这样自己气自己的?实在不行,等我把鞋子捡来,给你穿上,你再来打我、踢我?”
甄停云这才没声音了,她闷闷的想:算了,就让他去捡好了。
见甄停云不再出声,傅长熹也知道她这是默认了,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肩头,顺势又在她侧颊处碰了一下。
甄停云气得想要咬他。
傅长熹却是早有准备,只略碰了碰便连忙收回手,快步上前去,弯下腰将那落在地上的绣鞋捡了起来,先是用手拎着,然后又像是反应过来,轻轻的用指腹拂去沾在米粒珍珠上的灰尘,然后提着绣鞋,转头与甄停云一笑:“你看,我这算不算‘手提金缕鞋’?”
这是李煜给小周后写的诗,是写他们两人夜里约会的情景——
“花明月黯笼轻雾,今霄好向郎边去!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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