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2 / 2)

车帘子放下后,裴阁老懒懒的坐了下去。

身下的褥子铺的温软舒适,他靠坐在上面,有些僵硬的身子骨跟着松了松,不觉便长长松了一口气。然后,他又抬手掐了掐眉心,心下暗忖:摄政王今儿究竟是想要说些什么?是暗示他与宋渊结交,还是让他与宋渊保持距离?

想着想着,裴阁老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上头多了一把椅子,顶上多了这么一位要小心、要伺候的主,这朝里的日子真是越发难过了。

裴阁老难得的起了些感慨,路上叹了一会儿的气,结果回了家,家里还有个不大好的消息正等着:今儿女学张榜,裴三姑娘裴明珠落榜了。

裴家也是派了人看了榜单的,结果裴明珠落了榜,倒是甄停云不仅上了榜还考了个五甲一乙的好成绩。

裴大太太听说消息时,正在裴老太太的荣寿堂坐着,边上还有妯娌裴二太太。听了下头报上来的消息,她当下便觉着心血上涌,脸上烧得厉害,眼里一酸,不禁便红了眼睛。

裴老夫人虽可惜孙女没上榜,倒也不似裴大太太这样着急,见着一向刚强的大儿媳妇红了眼睛反到是转口劝起了人:“且不必急,明年再考也是行的。”

“明年她都及笄了!再读上三年,岂不要十八了?!”裴大太太越说越觉心酸,一颗心好似火上煎着,火急火燎,真是恨不能拉了自己不争气的女儿到跟前,狠狠的打上一顿才能消气。

裴二太太见着,难免也劝几句,当然心里怎么想就不好说了,毕竟她和裴大太太妯娌两个比起来实在是很有些个差距。

裴大太太出身侯门,乃是在裴家最艰难时坚持婚约,一意下嫁的,因此裴家上下十分看重这个长媳,裴大爷也十分爱重这个妻子,婚后更是夫妻恩爱,儿女双全。尤其令裴二太太嫉妒的是,裴大太太还生了个好儿子——裴如松,天资卓越又知上进,谁都知道这就是裴家下一辈的扛鼎人物了。

可裴二太太呢?

裴二太太只是进士之女,虽也是裴老太爷厚着脸皮为二儿子与旧友求娶的,嫁来时裴家也正艰难,可出身上到底不及长嫂。最可恨的是,裴二太太她没有儿子运,前后生了两个姑娘便坏了身体,苦熬了几年,眼见着裴家起复,自己生不出儿子,只得提了个丫头上来给裴二爷,养了一对庶出的龙凤胎,也就是裴曼丽与裴如桢。

裴家姑娘皆从明字,明珍、明雅、明珠,哪怕是从名字上也能瞧出这裴曼丽的身份来。

裴二太太往日里瞧着长嫂,深觉长嫂实是好命,心里简直酸的要冒泡了。如今,听着这事,裴二太太倒觉胸中闷气去了许多,觉着自己虽只得了两个女儿,可这两个也都是伶俐懂事的,再不必自己操心的,这方面倒比长嫂好了许多,嘴里自然也有许多劝解的话。

这一句接一句的,只把裴大太太劝得泪水涟涟,嘴里只道冤孽。

裴大太太一向刚强,这会儿实是为着女儿的事情难受,边上又有裴二太太“劝着”,一时儿简直是哭得跟泪人一般。

裴老夫人做婆婆的,不禁也开口劝了几句。

裴大太太一面应声,一面低头与裴老夫人说着自己的委屈:“……也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冤孽,成日里不知上进,只知道往外乱跑,明知要考试了也不认真看书。我做娘千求万求,好容易求着她念了几日书,临考了又把凭证给丢了!为着她这事,我真是要把自己这辈子的脸都给丢尽了。偏她还没考上,明年就要及笄,我真是,真是不知该怎么好了……”

原本,为着裴明珠的名声,凭证这事裴大太太是再没有与外人说的,只想着等女儿上榜,事情就这么悄不声儿的掩了过去。可如今女儿落榜,她心里又气又恼,想着边上都是自家人也就没再瞒着了——当然,也是这事在她心里憋得久了,眼见着裴明珠落榜,甄停云却反倒上榜,她真是臊得慌,话哽在心里憋不住。

裴阁老从外头进来,丫头打起帘子,他凑巧听了这么一句,心头一突,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厉声问道:“她把凭证丢了,那是怎么考的试?”

裴大太太闻声,惊得回头去看,却见着进来的竟是自己素日里最为敬畏的公爹,她脸上一时也是青白交加,惊得不敢出声了。

裴阁老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出宫门前,摄政王那闲聊一般的几句闲话,那张一贯和蔼的面容已是彻底的冷了下来,重又问了一遍:“她把凭证丢了,那是怎么考的试?”

第52章 揪袖子

裴大太太自嫁进门后便极得裴家看重,还真没见过公爹这般的冷脸,心下一凛,一时间连眼泪都忘了掉,只得匆忙跪倒在地上,老老实实的将凭证的事情说了。

裴阁老听完了整件事,只觉头上一阵阵的抽痛,深恨自己现下老胳膊老腿,到底不比年轻时身强力壮。要不然,他还真能直接跑去甄家把裴氏这女儿拎回来,狠狠的抽她一顿——裴大太太毕竟是儿媳妇,做公爹的说多了也不好,还是得交儿子管教;裴氏这女儿,作出这样的蠢事,做爹的教训一二自然没问题。

裴老夫人一看丈夫这架势,立时便猜着了裴阁老这是真生气了,儿媳和女儿都要遭殃。她连忙也跟着起身,笑劝道:“沅君昨儿就病了,我原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如今想来怕也是心里悔愧,正难受呢。你也别为这事气坏了自己身体,都说‘不痴不聋,不做家翁’,咱们都这个岁数了,何必生这些个闲气。只叫他们孩子自己处理了便是……”

裴阁老冷笑:“她还有脸病?!我要是她,羞也羞死了!”

此言一出,众人都低了头,实是不知该如何应对。

连裴老夫人也跟着噎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方才低声道:“你这又是哪门子的气?不过是些许小事,如今女学也考完了,停云也上了榜,虽明珠这回没能考中,明年不也一样能再努力,何必非得把事情闹开了?女儿也是做娘的人了,哪里还能和小时一样,说骂就骂,说打就打的?”

裴阁老想着摄政王的话,心里却是紧了紧——摄政王连自家这般隐秘的事情都知道了,可见是有心注意着,如今只是些许小事可若是自家不知收敛,再做出什么了不得的蠢事……

想起摄政王那张俊美到锋利的脸庞,想起自家女儿和儿媳妇做出的蠢事,裴阁老阖上眼,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如今朝中时局瞬息万变,这种事不能再姑息了。

他很快便下定了决心,断然说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你们只想着些许小事不必计较却不知人的胆子都是一点点纵出来的,此时再不教训,只怕她日后真要惹出什么大事来,咱们一家子都得跟着受累!”

顿了顿,裴阁老也没废话,转头与裴老夫人道:“我不管她是真病还是假病,反正你派人去把她给我叫来。她要不来,以后也不必再来了。”

裴老夫人见他心意已决,只得拖一拖时间:“这天都要黑了,沅君她又病着,来回匆匆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明儿吧,明儿你休沐,正好在家。等明儿我派人接她过来,你做爹的要教训就教训,我是再不管的。”

裴阁老胸口哽着口气,偏他一低头便对上了老妻近乎恳求的目光,只得点头:“那就明天!”

说罢,留下一句“慈母多败儿”,一拂袖就走了。

裴老夫人目送着裴阁老离开,略松了一口气,一面伸手去扶跪在地上的儿媳妇,一面打发人去甄家与裴氏说一声——多年夫妻,她是知道裴阁老这回是真动了怒,只盼着自己拖他一晚,裴阁老那火气能下去些,要不然女儿明日过来也是来挨打的。至于大儿媳妇……

裴老夫人看了看哭得不成样子的大儿媳妇,摇头叹了口气,深觉她也是命苦:拿了个铺子换凭证,结果女儿没考上,自己回头怕还要被人教训!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唉,所以说:一开始何苦要起那点儿歪心呢?既丢了凭证,那就准备准备明年再考不就成了?以裴明珠这回落榜的成绩来看,说不得这凭证丢了还是上天示警,预示她今年考不中,让她明年再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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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家传话的人到时,甄父正在与裴氏说话,耐着性子劝慰妻子。

甄父也不是不知情理的人。

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这肉也分薄厚。做父母的也是人,是人就有偏心,有所偏爱也是并非不可理解。便是甄父自己,虽对幼女十分愧疚,也极爱幼女那肖似裴氏年少时的模样性子,可他扪心自问,心里还是稍稍偏着自己看着长大的长女和幼子。

但是,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人是有脑子的,不是光凭心里那点儿感情冲动做事,便是有偏心也不能过了度,更不能失了理智、发了疯,至少面上总也要一碗水端平。

以甄父的目光来看,裴氏这偏心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分明就是钻了牛角尖,走火入魔了——这世上哪有亲娘把自己亲生骨肉当仇人对待的?

只是,甄父往日里没能叫裴氏和甄老娘婆媳和好,这一回虽有心劝一劝裴氏也没什么效果——人裴氏根本不承认自己偏心,这话起头就说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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