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父简直无法面对女儿澄澈清亮的目光,他猝不及防的闭上眼,然后再没有说什么,抬步走了。
甄停云站在院门口,目送着甄父离开,看着他的身影在暮色里愈行愈远,方才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压下了心头的酸涩。
她适才所说的皆是真心话,也是她一直想说的。只是,之所以会在这时候与甄父说这些,最重要的原因是:明日就是女学放榜的日子了。
虽然裴氏还躺在床上,可她对自己的态度却是显而易见的。所以,甄停云也懒得去裴氏那里自讨没趣——要讨一个人的喜欢已是不容易,想要叫讨厌自己的人扭转态度就更不容易了,她如今也没活得多容易,何必非要这样为难自己?
只是,裴氏先前许给她的庄子,裴家买凭证的铺子……就连女学住宿这事也需要长辈同意。
所以,甄停云只得先绕开裴氏,试着从甄父处入手——甄父在感情上可能更加偏向于爱妻和长女,但是此回是她受了委屈,甄父正心存愧疚,少不得要起弥补之心。
有了这些铺垫,她的庄子、铺子,还有女学住宿之事也就有了商量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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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了第二日,裴家上上下下倒是都安静得很——甄老娘和裴氏这两位女主人都“病”了,这会儿要是有谁敢作妖,说不得立时就要被拉出来以儆效尤。
所以,所有人都缩着头过日子,只怕不能更恭谨些。
因着甄老娘也“病”了,裴氏虽病着却也不好装不知道,只得派了甄倚云过来问个安。
因着家里人都病了,甄倚云今日也换了一身颜色素净的衣裙,乌鸦鸦的髻上插几支银簪子,便如雨后梨花一般的温柔沉静。
只是,甄老娘原就不喜她,又因她是裴氏派来的,更添几分不喜,只随口就将她打发了出去。
甄倚云也不是什么好性儿,临走前还要与甄停云姐妹情深了一回,细声与她说:“今日傍晚就是女学张榜的时候了。母亲心里挂念明珠妹妹的成绩,原也是想派人去外头看看榜,只是想起二妹妹的事,便也罢了。”
“要我说母亲也是多心了,二妹妹一向心胸宽宏,说不得早就将这些小事给丢开了。到底是表姐妹的,也是一起顽过的,哪里有什么隔夜仇……说不得,二妹妹也正记挂念明珠妹妹的成绩呢。”甄倚云面上带笑,明眸皓齿,亲亲密密的握着甄停云的手,笑问道,“二妹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若是甄停云真因着凭证的事情没能参加考试,此时再听到甄倚云这话,非得要扑上去把对方脸上那虚伪恶心的笑容给撕了。
但是,甄停云昨日已经去了京都女学,参加了入学考,对于这事还挺有把握的。所以,听到甄倚云这话,她也是笑了笑,恶心回去:“大姐姐说得对,是该派个人去看榜。若有了消息,大姐姐可得记着派人来与我说一声呢。”
玉华女学和京都女学虽是分开考试,但是张榜却是一起的,主要也是为了对比出两所女学女学生的成绩。只有其中最优秀的,才算是才压群芳的魁首。
若是甄停云所料不差:此回魁首必是得了六甲的周青筠,而她自己的成绩应该也是能够考入女学的。
所以,裴氏和甄倚云派了人去看榜单,不就是多了个给她报喜的人?
这样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想到这里,甄停云脸上笑容更深。
甄倚云看着甄停云的笑容,反倒有些不敢置信,看着她的目光更是又惊又疑:她怎么会是这反应?她竟是这反应!
甄停云却恍若未觉,仍旧是神色如常的送了甄倚云出门。
直到从甄老娘的院子里出来,甄倚云都有些发怔,她始终都想不通:甄停云她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态度?总不至于是气疯了吧?
要知道,自甄停云来了京城后便一直在府里闷头读书,谁都知道她是一心一意要考女学。偏临考前出了这样的事,无论她原先考不考的上,这会儿心里肯定是有怨气的。甄倚云这时候提起这个,提起裴明珠,除却恶心对方外,也是觉着以甄停云这狗脾气,听了这些话肯定是要发作的。到时候,她再借此去正院与裴氏告上一状,添油加醋的说上几句,裴氏心里就只有更厌恶甄停云的……
谁知,甄停云居然就改了性了。
事情并未如自己想象的那样发展,甄倚云多少也有些心烦,一直等到走进正院,这才想通了:自己怎么也钻了牛角尖?这种事,甄停云根本不可能不在乎,适才那模样八成就是故意装出来糊弄自己的。
想到这里,甄倚云滴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儿,立时便有了个主意。
她笑着入屋去与裴氏问安,坐在榻边给裴氏掖了掖被角,温声劝道:“娘,您也别生气了。我瞧二妹妹如今已是好多了,听说您因着她的事情病了,还直说要来您赔罪呢。”
裴氏这回确实是病了。
这会儿,她正拥着锦被靠坐在榻上,身后垫着个湖蓝色绣并蒂莲的软枕。因她一贯精于保养,皮肤细嫩,昨儿甄父那一巴掌虽没用力倒底还是落了痕迹,哪怕事后用了药,这时候脸颊仍旧有些红肿,越发显得她面容憔悴,神色也是恹恹的。
也正因此,她现下对甄停云这个小女儿是真有些个喜欢不起来了。
这些年来,她和甄父一直都是恩爱情笃,夫妻两人都是从没有红过脸的,如今却为着这小女儿几番的吵闹争执。甚至,甄父昨日竟还动了手——这可是此前都没有的事情……人多欺软怕硬,裴氏又与甄父一贯恩爱,虽也气甄父,可事后夫妻说话又不免又软了心肠,只把这些气和怨都搁在了甄停云身上,虽知迁怒不好,到底还是不喜这个小女儿。
故而,此时听得长女如此言语,裴氏只是冷笑:“赔罪?我看她是气我不死,想着再气一顿狠的!
甄倚云忙道:“瞧您说的。二妹妹她是真想通了,我临走时,她还特特叮嘱我,说是若明珠表妹榜上有名,让我一定派个人过去与她报喜呢。”
裴氏闻言倒是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道:“你一贯实心儿,哪里知道她嘴里这些个话究竟是真心假意。”
“娘。”甄倚云拉长声调,撒娇道,“表妹若能上榜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也就说明二妹妹这凭证没有白费了……按理,这事确实是该与二妹妹说一声的,咱们到底是一家人呢,总不好真就生分了。”
裴氏听着这话,不由拍了拍长女的手背,叹了一声:“也罢,我儿有心了,就依你的话吧。”
她原是觉着甄倚云先时处处针对甄停云,这心胸未免有些狭隘,如今再看甄倚云为姊妹说话,倒是不觉心下一软,想着长女这转过弯来倒也是个顾念姐妹情谊的。虽裴氏如今对甄停云已是有些恶了,可长女这般,她看在眼里还是欣慰的:到底是她一手养大的姑娘,性子温柔,惯会体谅人,真真是胜了那孽女百倍。
因着有甄倚云这么一番说辞,裴氏对于女学放榜这事也是留了心,特意吩咐了下面的人早早去盯着,有了好消息就赶紧来报。
结果,到了傍晚的时候,甄倚云亲自端了药上来,正欲服侍裴氏用药,便见着个婆子急忙忙的跑进来,喘着气道:“太太,太太!上榜了!”
甄倚云闻言,一时也是喜动颜色。
她手里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药汤,转过头去与与裴氏笑道:“娘,我就知道明珠表妹是个聪慧的,虽是考前有些个磨难,可这好事一贯多磨,表妹若是过了那个坎儿,后面的事自然也就顺顺利利了。”
到底是嫡亲的侄女儿,且侄女此时上榜考入女学,多少也能佐证自己当初的决断并非错的。
裴氏心里亦是大慰,秀眉舒展,含笑点头。这时候,她倒有心情与女儿打趣:“你这油嘴!也不必在我跟前讨打。且省下这功夫,待见了你舅母再说,到时候少不得要叫她好好赏一赏你。”
甄倚云微挑柳眉,顾盼间神采飞扬,她笑着问:“难道娘就不赏我了?!”
裴氏被她逗得一笑,便欲叫人拿了银子打赏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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