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停云想起初见的那一回,忍不住笑了:“也不知先生你记不记得,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其实也是在马厩边——那时候你抢了马兰头就跑,我还在马厩外头喊了你一声呢!可惜你跑得太快,外面又下着雨,要不然我肯定还要追一追。”
元晦原只想起了些少年时的零碎记忆,此时听着甄停云这话,脑中不由浮现出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画面——
他骑在马上,策马跃出马厩,情势急迫,马蹄匆忙。然而,他的眼角余光却还是不自觉的掠过身侧,恰见少女正仰着头,气鼓鼓的瞪着他,就像是被激怒的小兽,就要扑上来与他拼命,张牙舞爪的。
她的眼睛又黑又亮,圆溜溜的好似两枚小月亮,脸颊白里透红,像极了初初绽开的玫瑰花蕾。
哪怕是大雨将至的暮色里,那样明亮的颜色都是无法掩住的,鲜活恣意,生机勃然。
元晦缓缓垂下眼睫,乌黑的睫毛一根根,仿佛都能数出来一般。
他闭着眼睛,掩住从眼底浮出的笑意,轻声应道:“嗯,我记得。”
甄停云只当对方随口敷衍,催他回去:“你既要走就赶紧走吧,省得三更半夜还在路上。”
元晦点点头,正要走又不放心,伸手在自己袖管里摸出那个玄黑色的钱袋,从里面取出玉佩递给甄停云:“这玉佩你先带着,算是信物——下回你去别院寻我,若我不在,你就把玉佩拿给看门的人,他们看了就会明白的。”
因是夜里,甄停云没看出玉佩上刻着的熹字,但这紫玉佩的名贵却是一眼既明的。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她很有自知之明的摇头:“不行,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要是她一个没忍住,转头卖了这玉佩可怎么办?!
元晦冷着脸,直接塞到她手里:“给你就收着!”
甄停云只得在心里安慰自己:元晦一个老光棍,又无妻儿,连看院子的老仆都没有,估计也只自己这徒弟算是亲近的,给自己留点儿传家宝什么的或许也正常。
这么想着,她心下更软,不禁再次表示:“先生,我以后一定会孝顺你的。”
元晦没应声,也懒得理她这傻话。
甄停云则是将玉佩小心的收了起来,关切问道:“先生,这么晚了,要不还是给你雇辆马车吧?”
元晦摇摇头,随口道:“不必,会有人来接的。”
甄停云虽然很怀疑这个“有人来接”是不是真的却没没有多说: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唉,男人都这德性!
不过,她转念一想,想起元晦还有一袋子金子也就收了自己这不必要的担心。
元晦也没多解释,拦下了要送自己的甄停云,道:“不必送,我自己出去。”
甄停云依言顿住步子。
两人话别,元晦独自一人出了客栈,方才走了几步便见两个佩刀侍卫从边上出来行礼,跪倒在地,恭谨唤道:“王爷。”
元晦,又或者说是傅长熹,他步履如常,不仅没有停顿,甚至没有看这两人一眼,面上淡淡,问了一句:“车备好了么?”
侍卫立时便道:“已备好了。”
不一时,便有一架极低调的青顶马车从角落驶出,无声无息的到了傅长熹的面前。
傅长熹上了马车,正要开口叫人驾车回西山别院,忽然动作一顿,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然后,他半直起身,用指尖挑开车帘一角,抬眼往客栈处看了一眼。
月明星稀,夜色昏昏,那随风传来的箫声却是婉转悠扬。
就如同拂过荒野的晚风,月光皎皎,如霜雪般洒落在晚风里,随着微凉的晚风拂过荒芜的山野,一寸寸的抚平田地上的深浅沟壑,一点点的拂动溪流上的粼粼波纹。在这样的静夜,在极致荒凉的寂静里,有清音自山野深谷中回荡开来,怅然而悠远,远远的散落开去。
傅长熹阖眼听了一会儿,淡色的唇瓣不觉浮出些许笑来,自语道:“倒是长进许多……”
这世上,能吹出悦耳乐声的人很多,但是能够融情入曲,以情曲动人心的却很少。前者靠的是勤学苦练出来的技巧,后者却是万中无一,上天所赐的天赋。
傅长熹心知:既有此曲,甄停云在箫曲上便已算是初窥门径,若是日后发挥正常,考女学之事也算是定了一半了。
笑过之后,他并未多耽搁,很快便放下车帘,淡声道:“回去吧。”
于是,一行人便趁夜回了西山别院。
作者有话要说: 停云:这一定是先生给我的传家宝。
元晦:…不,是聘礼。
第20章 先生运
甄停云原就是一时兴起,拿起竹箫吹了一曲。
一曲过后,她自己都出了一会儿神,久久方才回神,不由苦笑:她学萧这么久,居然是第一次吹得这般好。
正当她收起竹箫,准备回去的时候,耳边忽而听到一声温柔的女声——
“适才是你在吹箫?”
甄停云回头去看,却见一个素衣妇人站在客栈庭中的老树下,眉目亲切,正含笑看着她。
这妇人头挽高髻,容貌清秀,高且瘦,一身素衫素裙,哪怕独自立在树下也颇有“岩岩若孤松之独立”的卓然风采,竟是叫人不敢惊扰。
甄停云多少有些羞赧,连忙垂首一礼,道歉:“是我打搅夫人清净了。”
妇人笑看着她,语气温和:“无事,我原有些心事,一人出来赏月,不想倒是凑巧碰着了你这一曲妙音。虽说技巧上尚有些不足,但你小小年纪便能融情入曲,其中离愁与别情更是令人动容。实是难得!我也是心下感慨,这才出声叫住了你。”
甄停云被她夸得脸上发烫,连忙道:“夫人过奖了。”
妇人只是一笑,凝目看她,目光幽深,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道:“我姓楚,你叫我楚夫人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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