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这个身体的原主人是单亲家庭,母亲穆婉丽养大他,完全可以称得上含辛茹苦。
可在原来那个阮轻暮眼里,这屋子里进进出出的男人,这街坊邻居那戏谑的眼光,毫无疑问,足以压垮一个性格内向的半大孩子。
记忆里,原先的这具身体情绪极不稳定,每每在深夜里暗自哭泣,对母亲的工作——是的,这份把他养大的工作——是充满怨恨的。
在出车祸之前,原来的那个少年已经很久没有叫过一声妈了,更何况这样温柔乖巧的谢谢呢。
阮轻暮一边吃饭,一边顺手帮穆婉丽夹了块小排:“妈你也吃。”
穆婉丽惊疑地看着儿子,飞快地阻挡着:“快夹走,我不爱吃这个,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们上学期上历史课。”阮轻暮腮帮子鼓鼓的,“老师跟我们说,大明王朝物价暴涨的时候,猪肉涨了400%,比现在猪肉可贵多了。”
他声音含糊:“我们老师爱瞎聊,她还说啊,她家最近买猪肉也少了,买点排骨,只舍得给她家小孩吃。”
穆婉丽的手彻底僵了,怔怔地望着碗里的排骨。
她忽然低下了头,转身快步走向了后厨,声音有点颤抖:“瞧我这记性,忘记……把汤盛出来了。”
小郑迟疑地侧过头,一双微白的眸子没有焦距,想要说什么,又顿住了。
阮轻暮扭头看了看后面的一间按摩房:“芸姐还在工作吗?”
小郑回过神:“嗯,三栋的那个老李来了,小芸在做。快了,还有二十分钟。”
全身按摩三十八块,一般一个钟头。
这个价在正规按摩店和足浴城里想都不要想,也只有这种开在住宅楼里的家庭作坊,配上这简陋的条件,才能做到这种低廉的价格。
来的,也都是附近熟门熟路的老街坊邻居。
阮轻暮的筷子微微一停,加快了吃饭的速度,三两口扒完了饭,转身就挑开了那间按摩房的门帘。
房子是两室一厅的小居室,两间房子都被开辟成了按摩间,里面分别放着三张按摩床。
大夏天的,按摩间里当然开着空调,可是房间不向阳,光线不好,显得有点黑黢黢的。
加上里面烟雾缭绕,更是看不太清。
大腹便便的老男人秃着头,闭眼仰面躺着,一个身材苗条的年轻女孩站在他身边,正在专心帮他按太阳穴。
“李叔转个身吧,我给你按按背。”女孩轻声说。
老男人应了一声,翻身的一刻,手碰到了年轻女孩的大腿。
阮轻暮悄无声息地走过去,伸手拉住了年轻女孩的手,在她耳边放低声音:“小芸姐,你去吃饭,我换你。”
盲女孩一怔,却被阮轻暮轻轻捂住了嘴。
悄悄把她推出了门,阮轻暮站到了按摩床边,低头看了看,慢条斯理地开始在那胖乎乎的背上按起来。
老男人被按得昏昏欲睡,完全没察觉换了人,迷迷糊糊地哼着,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手又动了动,向旁边伸去。
就在这瞬间,阮轻暮的手动了。
利落地擒住了那只手腕,他猛地往上一抬,男人的手臂整个被反扭在背后,只听到一声“咔嚓”响。
在一声骤然的惊叫声中,阮轻暮弯下腰,声音中带着漫不经心:“不好意思,我比芸姐手劲儿大。”
微微地扭了男人的胳膊一下,他满意地听着又一声惨叫,声音惊讶:“哎哟,脱臼了呀好像?”
声音惊动了外面的人,他妈穆婉丽急忙忙掀门帘进来,手忙脚乱地去扶老男人:“哎呦李叔,怎么了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老李被她正好扶到那只脱臼的手臂,叫得杀猪一般:“啊啊啊!你儿子,他打人!”
阮轻暮冲着穆婉丽耸耸肩:“不小心而已。放心,没事的。”
还没等几个人反应过来,他忽然一把抓住了男人的手臂,一顿再一扭,随着老李又一声惨绝人寰的嚎叫,阮轻暮嘴角噙笑:“瞧,好了。”
老李满脸是汗,僵着脖子,抡起手臂上下左右活动了一下,果然,好了?
他心头火起,跳下按摩床,伸手就想去打阮轻暮:“你这小狗东西,你……你他妈的是故意的!”
阮轻暮一伸手,就掐住了他手腕,作势就要往后再扭:“李叔小心,别再扭到了。”
阴暗的房间里,他龇牙冲着老李笑了笑:“下次说不定就真的断了呢。”
老李和他离得近,一眼看过去,少年雪白的牙齿闪着锐利的光,莫名其妙地就是一个激灵。
“你你……”他结巴了,胖乎乎的身子往后一缩,扭头去看穆婉丽,“你看看你儿子!”
穆婉丽匆匆看了儿子一眼,赶紧满脸堆笑:“哎呦,别和孩子一般见识!”
她随手抓了一张百元大钞,就往老李手里塞:“对不住对不住,今儿的钱不算了,这一百块你拿去买个卤菜。”
老李骂骂咧咧地,一边往外走,一边嘀咕:“晦气,以后再也不来了!”
阮轻暮跟了出去,目送着他出门,忽然纵声叫了一声:“以后可别来了,来一次打一次啊。”
老李怒了,在外面叫:“呸,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杂种,知道个屁!你倒是问问小芸,她要不要我来!”
还没等阮轻暮回话呢,穆婉丽已经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