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
「在这里……碰到走失的孩子之类的吗?我好像没有印象呢。」
「这样啊……」
虽然还想不起来,但的确有过什么事情。玲夫对一直想不起来的自己感到有些不耐。
经过一阵沉默,还是想不出什么更明确的事情。玲夫只好叹了口气。
「记忆这种东西,还真是不可思议呢。」
明明周遭还是轰隆隆的噪音,但不知道为什么,蓉沉静的声音还是听得很清楚。
「明明脑里确实存放着当时的数据,却会受到之后进来的其他记忆推挤,导致没办法想起来。由于不是覆盖过去,而只是使记忆潜得更深一些,因此也无法察觉到自己遗忘了。」
「嗯。」
「于是因为一些无意识下的契机,使记忆突然间浮现出来时,会让自己大吃一惊呢。」
「就是说啊……」
玲夫现在就是因为『迷路』这个关键词,脑里才突然播放了某段记忆。然而却只感受到阵模糊不清的情绪波动,还没有弄清楚原因。
「看来脱子她似乎对这里没有什么感觉。」
「好像也没有关于来过这里的记忆。意思是说,她出现在谦的心里,是在我们上次来这里之后的事情吧。」
前一次来这里,是在遇见了蓉而且变得比较熟识的时候,差不多是在六年前。
——六年前。和谦之前帮助过某人的时间吻合。
到底是哪个在前、哪个在后?如果救人的事情发生得比较晚,脱子当时已经存在了吗?早上电视里提到六年前的事情时,她似乎没什么反应。
「要以记忆为由断定脱子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可能有些匪郑。
蓉的想法比较慎重。
「毕竟我们才谈论到在不知不觉中忘了事情的阶段呢。」
「这么说也是啦。」
对了,记得脱子一开始曾说过她不认识蓉,看起来并不像在说谎。不管她是何时出观在谦的心里,会不认识蓉都是件怪事。虽然说,这几年谦的确不常和蓉来往……
「不过,如果不锁定一些线索,想要回想起来还是很没效率的事情。总之,我先把六年前当作一个关键词来思考,等到确定错了再去想别的。」
玲夫心里朦胧不明的『迷路』也是六年前的事情。
「这样呀……话说回来,脱子怎么还没回来呢?」
蓉朝着玲夫背后望过去。玲夫的左后方是刚才买了拉面的小吃店,右后方则是通往室内的玻璃门。露天平台上并没有脱子的踪影。她是否跑进建筑物了?到底跑到哪里去逛了——
「我去找找看好了。」
由于回想起『迷路』的不安情绪正布满玲夫的心里,使他觉得坐立难安。
「我也一起去。」
两个人同时起身。想必蓉也感受到了玲夫心里所产生的不好预感。
机场大楼愈往上爬人就愈少,最高层的走廊上看起来静悄悄的。
「她似乎不在这里。」
刚才进入女厕察看的蓉说道。虽然已经把走道绕了一圈,但还是找不到脱子轻盈的身影。
「那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
要是擅自离开了这一楼,想要在这么宽广的地方找人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再怎么缺乏常识,脱子应该不至于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那我再到平台那边去找找看。」
于是两人决定分开行动,找到人之后再联络。
玲夫再次走遍整个楼层,连柱子或观赏植物的后方也不放过。
「脱子。」
玲夫朝着寂静的走廊轻声喊着她的名字。接着又喊了一次,但还是没有回应。她到底在做什么?是迷路了吗?难道说——她又突然消失,回到牢里了?搞不好谦也苏醒过来了?
「啊……」
当玲夫想到谦的事情时,脑海里突然出现了过去的景象。
——好啊。
——那就……好……
走廊的转角。小声交谈的两人。谦和蓉。放在角落的公共电话。
他们似乎在偷偷谈论着什么。
被丢下了,独自一个人迷路了。他们两人为了不让玲夫听见,便趁着他在看飞机的时候,抛下玲夫消失了;而玲夫却以为是自己走失了,十分害怕地找着他们两人。
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玲夫无法主动过去。感觉一旦出了声,就会有一种被排挤在外的悲伤传达过来,使得他不甘心那么做。
还是小学生的玲夫就这样返回露天平台,投了硬币用望远镜看天上的飞机。过了一会儿,虽然察觉到谦和蓉已经回来了,但玲夫还是故意看着望远镜。
——玲夫,你一直在看飞机啊?
——啊!又有一架联合航空的飞机飞过来了。
就算听到他们的声音,玲夫还是选择继续装作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我从刚才就一直在看着飞机,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谦和蓉。我是现在才发现他们走到自己身旁的。
藉由像这样硬把记忆覆盖掉的方式,玲夫把被排挤在外的不安及不甘心一并遗忘掉。一直到自己再次来到相同的地方,并且发生了类似的事情时,才总算回忆起来。
当时,蓉到底和谦说了什么?
虽然不知道蓉到底还记不记得那件事情,但现在自己应该问得出口才是。
不过,当务之急现在要先设法找到脱子才对。
「脱子!」
玲夫改用较大的音量呼唤。别消失掉!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搞清楚。虽然让人很不高兴,但现在正是你喜欢的状况。要我喊着你的名字追逐也无所谓,快给我出来吧,脱子!
「哇!」
突然有一个人从旁边冲了出来并撞上了玲夫。这里是楼层转角处的男厕前。一个穿着黑色大衣、面色黝黑而且看不出年纪的高大男子,就这样与玲夫对上了眼。糟糕!一看到这个瞪着自己的下流眼神,玲夫立刻直觉地想到,这家伙就是该揍的敌人。
「唔喔……给我站住!」
果然没错,那男子突然伸手推开玲夫,拔腿就跑。玲夫因为差点跌倒而无法立刻追上他。
好家伙,那我就从后而撞你吧。全身的肌肉一下子都热了起来。
「玲夫——!」
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激动的呼唤声,使得玲夫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只见脱子一边哭一边跑了过来。没办法,现在应该以脱子为先。
「玲夫!」
脱子一边喊将一边扑向玲夫,而且还全身颤抖个不停。
「发生什么事?」
脱子那既温暖又甜美的柔软身体,竭力地倚靠在玲夫身上,搂住脖子的手甚至让他感到疼痛。玲夫无法抗拒因为身体接触而反射性激发出来的爱情,只能伸手抚摸着脱子的长发。放心吧!光是像这样安慰她,就更让人产生感情。我必须守护脱子。虽然不明白原因,总之我会待在你身边。
「刚才怎么了?」
玲夫在稍作喘息后,仔细观察她的情况。脱子似乎没有受伤,虽然头发变得凌乱,但衣服似乎没弄脏。
「……拍照。」
什么?
「有一个男人说要拍我的照片。」
「……」
玲夫强忍住想骂出『白痴』二字的冲动。虽然光听到那句话就能大致推测出发生了什么事,但白痴指的不是脱子。
「那个人说自己正在专门学校学摄影。又说不需要换衣服,很快就能拍好,之后还会把照片给我看。」
「……」
「所以我就想说,如果让他拍照应该能当作一种练习——玲夫,你生气了?」
「虽然我是在生气,但不是在气你。」
「不要再气了。看到你那种表情,人家会说不下去的。」
「别强人所难。然后呢?你跟那家伙到哪里去了?」
「我才没有跟。他本来要我在厕所外面等,可是我等了一下,就被拉到里面去了。」
——他告诉我要在这里拍,因为如果有其他人在会让他拍不好,所以才先进来看看。然后我问说这跟学摄影真的有关系吗?结果他就生气了!还说我穿得这么暴露一定是在想色色的事情。
「我本来以为这件衣服很可爱的,原来会被别人说坏话呀。」
脱子淡淡地说道,然后抓了抓白色洋装的下摆。
「……然后呢?那个人生气后又怎么了?」
玲夫刻意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继续问下去。
然后我就说『把自己认为穿得很暴露的女孩子带到厕所拍照,跟学摄影哪有什么关系』,结果他就生气地说要……」
脱子顿了一下。
「说要杀了我。」
「……」
果然刚才还是该痛扁他一顿的。
「可是我刚才听到玲夫的声音,一说出『玲夫来了』,那个人就马上跑掉了。」
「对不起,玲夫。你之前告诉我的事情是对的。」
平常总是那么有精神的脱子,如今声音却像是被浇了冷水般地微弱。
「我说过什么?」
「你说要我把男人全都想成那样。」
「那个跟这个无关。」
「我觉得有一点关系耶。」
脱子用双手遮住自己可爱的圆胸,看起来垂头丧气的。
「原来喜欢自己的身体,而且展现给别人看,会被不认识的人说要杀死我啊。」
「别说了!」
脱子鲜红的嘴唇惊讶地震动了一下。
「抱歉……我不该生气的,我要说的是『不要再说了』。不对,啊——我不知道要怎么说啦……呃……」
玲夫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男人真是没用。如果是蓉,一定能说出一些安慰她的话。该死,我真的很想找刚才那个人算账。
「那不是你的错。」
至少你想要帮助他人的心意是正确的。
但玲夫也有不能完全赞同脱子的部分。虽然那男子不可原谅,但要是被脱子的外表或一些举动给迷惑了,的确会让人产生一种想要欺负她,像是愤怒的欲望。因为实在很难指责那个人,更让人感到无法释怀。
「……总之,先联络蓉吧。」
想不出该说什么,玲夫便改用手摸了摸脱子的头发,并且拿出手机。
「玲夫。」
「嗯?」
「——这个给你。」
脱子从手提包里拿出了一个东西。
「这是我刚才探险的时候找到的。」
那是一只小小的原子笔。笔的外壳呈透明状,上头的按钮处则有一架小飞机。这应该是机场在卖的礼品吧。
「如果按下那个,会发出亮光喔。」
玲夫照她的话按了按有飞机的按钮部分,按一次时飞机发出红色的亮光,按两次则变成绿色的。
「做得真精致啊。」
红色跟绿色,正是飞机机翼前端所发出的光芒。
「真的可以吗?」
把这东西送给我。
「嗯。」
玲夫笑着向脱子道谢,而脱子也跟着笑了出来。
「啊。」
「怎么了?」
脱子的眼神突然暗沉了下来。
「我感觉到谦刚才好像哭了。」
「……那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某种钥匙吧。」
脱子稍稍显露出带着寂寞的眼神。难道说谦发生了什么异状?玲夫急忙拨手机给父母,但可能是因为他们正在医院里的关系,电话并没有拨通。
如果有什么状况,他们应该会主动联络才对。
于是,玲夫便改拨蓉的电话号码。
他们找到了机场的人员,并且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他。
之后一行人便被带到一个像是办公室的地方,接着脱子及玲夫把事情的详细经过告诉一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人。透过两人的说明,负责处理的人了解了脱子并没有被拍到什么不妥的照片,且脱子和玲夫都没有受伤后,便保证说机场方面将会加强设施内的保全措施,然后也请玲夫留下电话及地址等数据,以便日后的联络。
「待中这个姓氏还满少见的呢。」
负责人注意到玲夫的名字,玲夫只好随便应付一番,然后快速地离开了办公室。毕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突然联想到谦,玲夫他们只想低调行事。
等到一切都解决后,已经是接近傍晚了。
「真是辛苦呢。」
在前往办公室之前和两人会合的蓉,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
「就是啊!」
虽然脱子的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但还是一直紧握着玲夫的手不放。
「差不多该回去了。」
「嗯。」
刚开始蓉对于他们两人手牵着手的模样多瞄了几眼,但不知道是她了解了事情经过,或是个性上原本就不喜欢问东问西,并没有针对这件事询问玲夫。
一行人离开了机场大楼,来到单轨列车的车站。
「我们提前几站下车,散散步吧?」
身材较高的蓉低头望向脱子,一头长发斜垂在脸颊旁。脱子小声地表示赞同,她从刚才就很少开口。
当列车经过地下→水上→再进入地下时,三人便下了车并且步行到地面上。
车站附近连一问便利商店都没有,看起来十分冷清。这个车站坐落在一个小河与大河会合并且流向火海的河口旁,附近看得到一座小桥,还有一座巨大鸟居立于河口之上。河川里还有一个像是小湖泊般的开阔处。这是第一次与脱子碰面的地方附近,背后看得到机场,眼前则是一片接近傍晚时分、混着橘色与蓝色的天空。三人排成一列,渡过了小桥。
「这里好美!」
蓉停下了脚步,在桥卜瞭望着景色。机场的跑道正发出明亮的黄色,或是淡琥珀色的光芒。红色鸟居的雄伟则被衬托了出来。眼前的河口虽然黯淡,但前端依然浮现着几个三角形的小波浪,发出阵阵的白色光芒。
「是啊。」
另一方面,河川被一道水泥堤防及通往许多房屋的数条细小道路区隔成好几段。因为河川水平面似乎比地面更高一些,所以那些房屋前都设有一阶阶用来登上堤防用的陡峭阶梯。闪闪发亮的机场与河川的另一头,则由许多老旧的房子加上如迷宫般的小路交织形成的老镇风景。
一群坐在堤防上,或是互相倚靠着的欧吉桑,正众在一起闲聊着。耀眼的跑道、老镇以及鸟居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宜人景致,这个晚春的傍晚让人感到有些怀念,也有些可怕。
「虽然给你的奖励好像发生了一点遗憾……」
「不过尘世里难免会有这种事情嘛:」
蓉的安慰话语只说了一半,脱子便点着头接了下去。
「我已经很享受了。」
脱子依然握着玲夫的手,再次用力地点头。蓉望着两人的手,使得玲夫感到有些尴尬。就算解释说『这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但总觉得听起来很逊。一道微风吹来,让蓉的直发飘了起来;而站在身旁的脱子,绑着丝带的头发也随风飘荡着。三个人就这样走在堤防上,朝上游前进。
——难道说,我喜欢她们两个人其中的一个?
玲夫一边注视着河川对面的发光工厂,一边在心里思索着。脱子曾说过被我叫名字时会感到很舒服,而且长得非常可爱,她现在还心甘情愿地和自己牵着手。不过个性幼稚以及来历不明都是缺点。与从小一起长大,而且确实存在于现实中的蓉相比,似乎有些不及(虽说拿这一点来比较很令人匪夷所思)。蓉表面上虽然像是小小嫉妒着(?)我只顾及脱子,但实际上她心里在想什么根本就无从得知。我到底该选哪一个呢?即使心里明白现在根本不应该想这种事情,但有蓉和脱子两个人在自己身旁,傍晚的风是那么的舒服,河川发着亮光,还能烦恼着到底比较喜欢哪一个人,这一瞬间的确让玲夫感到幸福。
「那里有船呢,」
「是啊。」
「那侧矮墙是什么?」
脱子问道。她指的是一道位于堤防外侧,与之平行延伸的砖墙。
「那是以前的堤防,大概是一百年前堆成的。」
这是以前不知道是谁告诉玲夫的。虽然已经失去实用价值,但玲夫觉得保留在那里是件好事。那些砖头长久以来没有人管理,原本茶色的外观已经褪色成灰白色,看起来实在老旧。记得谦以前曾说过那个看起来像是万里长城。明明一点也不像,但小时候的玲夫仍然觉得那个形容很帅气。
有座跨越宽广河川的大桥愈来愈靠近了。三人之间的对话断断续续,即使那并不是令人难受的沉默,但玲夫还是想试着填补那些空隙。
「你们看!」
玲夫抬头望向飞在空中的飞机。蓉及脱子两个人也跟着看过去。
「是红色和绿色。」
看到飞机机翼上的灯光,玲夫取出脱子给的原子笔。
「我们也来发光吧!」
「嗯!」
「……」
虽然脱子很高兴地做出同应,但蓉只是呆望着原子笔。眼镜底下的双眼并没有笑意,看起来很冷静。
「呃,也没什么啦!」
糟糕,好像一点也不有趣。
「啊,对了。」
好吧,既然如此就聊一些比较有意义的话题。
「上次来这里的时候,蓉是不是和谦谈论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