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煦都死在万骨山多少年了,华阳仍是不肯松口,把他掌门前头那个“代”字去了。
玄阙上到陵阳殿时,朱陵已换了一副正经严肃的脸孔,不卑不亢地请他进去坐了,徐徐提起这几百年外头遭了鬼修侵扰的事。玄阙不时点点头,神色和悦,连徒弟都放在下首的椅子上,没像刚入门那天表现得那样亲昵。
他的态度略好一点,就勾起了朱陵的心思,觉着他对自己这个掌门的尊重胜过了旁人,倒是可以来往、可以利用的人。
乐令只如看戏一样坐在下首看着。有师父在旁撑腰,自家修为又快恢复到前世时的水准,再看这位真君就不像从前在罗浮时那样有随时能掌握他生死的力量。从前有过的一些畏惧如今都已化作流水,只余下对他这虚伪心性的不屑。
他想什么,玄阙不看便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打断了朱陵的话:“劣徒年幼,这些正事他是不懂的,不如叫他去和云贤侄他们这些同辈呆一会儿,我们也可说得再深一些。”
这话正好搔到了朱陵的痒处,他自然点了头,和蔼地对乐令说:“贤侄若在这里拘束,不妨到外头随意走走。我看你的年纪与弼儿差不多少,叫他替你引路,在这山上玩赏一回吧。”
他的亲徒弟怎么也是让云铮杀了,就是其中有魔修引诱,又怎可能真的对凶手毫无芥蒂。何况乐令是道君亲传弟子,结交他的机会自然要留给自己人,哪能便宜了旁人。
他叫了秦弼进来把乐令引出去,自己就打算再说些“深入”的事。玄阙老祖从背后看着乐令装着与秦弼生疏客套,嘴角不禁又挑了一挑,回过头来应道:“真君是罗浮掌门,安排这些事自然比我等海外野人周全,但有用到我的事,只管说就是了。”
大好一个合道道君,就是真没有能用到的地方,也得想方设法找个用处,何况眼下真用得着他。朱陵有私心是真的,要整治好那处死气弥漫的洞天也是真的,又略恭维了几句,就把要求玄阙的事说了出来。
此事也不是他想出,而是华阳道君和西陵长生子、辰宿宗天微道君、冠通寺白眉老僧这四名道君计议多年想到的法子,即是将那洞天重新封住,使其永远不再向这方大千世界打开。
一个洞天就是一个独立世界,只因为是出自人手,就是再强大的道君也无法比拟造化之力,制成的洞天至多不过方圆三五百里,其中更没有日月星辰,只凭着道君留在其中的力量或是一些法宝为核心运转。这些洞天多是上古大能留下,其中自然有主人设下的重重玄机,连进去都有特定条件,要破坏更是千难万难。
而东海那洞天却是比这些众人见过的更难处置,数十年工夫花下来,一个阳神真君白白赔了进去,竟还不知其内部是什么情形。四位道君也扔了不少法宝下去,仍是毫无结果,只得放弃了从内部破坏的打算,干脆先以法宝封住入口,暂解了天下之危,以后再慢慢研究。
那件能封闭洞天的法宝是几位道君费了数十年心血才研究出,名叫两界纱。其是仿洞天炼成,却又简单得多,不必在其中生出阴阳分化、万物化生的生机,只消有隔绝内外的法力即可。炼成后不过只有一块轻纱薄厚,但若是运用起来,其里外两面的距离就有如天地之远,被覆在其中的人再怎么飞行也飞不出这块薄纱,反而会被织在其中的罡风雷电炼化在途中。
炼制此宝的材料虽然稀有,但倾六州佛道两教之力,大差不差也能凑出,唯一难为的就是炼制的人,若无合道以上境界,根本就炼不化其中几样材料,更别提将其合成一片两界纱了。
拢共就这四位道君能炼制,就是各个都有三头六臂,炼制速度也不能有多快。如今新出来一位道君,朱陵自然是打了让他同炼此宝的主意。
玄阙老祖接过刻有炼制之法的玉简,将心神沉入看了一阵,抬起头对朱陵笑道:“掌门有心了,此宝我可以试着炼上一炼,不过要我那水宫之中物什不齐全,还要向贵宗借些材料和炼炉。”
朱陵大喜,连连点头应道:“这些东西罗浮俱已备下,前辈只管放手炼制,我自然不会叫前辈为了材料地方这种小事费心。还有什么需要的,前辈只管吩咐,为了六州百姓与亿万众生,我朱陵定当尽心竭力。”
玄阙又向他点了点头,神色肃然地夸了一句:“今日我才知道道友的胸襟抱负。也就是道友这样心系苍生之人,才配做罗浮掌门。”
这话直说进了朱陵心坎里,叫他险些压抑不住喜色,摸了摸胡子,又摆出一副淡泊态度答道:“这也是朱陵该做的,当不得前辈一赞。前辈若不弃,也不必叫什么掌门,只叫我朱陵就好。”
玄阙眼中掠过一丝冷意,却是依着他的意思答道:“朱贤侄也不必前辈前辈地叫了,不若叫我一声师叔更亲近。”还似有些遗憾地说了一句:“我是海外野人,手里没什么好东西配得上贤侄……”
朱陵连忙起身往他手上虚按了一下:“不敢当师叔厚爱,师叔为天下苍生炼制抗魔法宝,朱陵自当全力支持。”
玄阙出得殿外,就看见他徒儿倚着一株老槐,环臂看着殿门,见他出来了才露出一点轻若飞花流云的笑容,衬着清艳至极的面容,却是如朝阳初升一般夺目。方才陪着他出门的秦弼端端正正地站在树下,眉头紧锁,目光却是不着痕迹地落在乐令身上,细细比较其身形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