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极其自信,神采飞扬,就连不远处的日光下翻晒药材的镜荧见了,都心生嘲意。
公主殿下是什么人,先生或许不知道,但他们全都知道。她怕是对每一个她看中的“猎物”,都是这么说的。
元清濯如愿留在了国师府“为奴为婢”,说是这么一说,但一来元清濯身为长公主,陛下的亲姐姐,谁敢对她不敬,真的给活儿她干?二来,敬武长公主绝非浪得虚名,这响亮的名号是她一拳一脚打出来的,国师府上上下下全是读书的斯文人,对野蛮人他们得罪不起。便谁也不敢给元清濯派活儿干。
她在听泉府无所事事,东游西逛,晃眼便已至黄昏。
躁鸦栖巢,兀自哀鸣。
听泉府沉默矗立的楼阁之后,暮霭沉沉,青山如簇,山巅抹数点飞霞,远远地,从风里隐隐传来山寺暮鼓声声。
元清濯晃到了姜偃的阁楼,步上二楼,穿过一道飞架东西的廊庑,径自入门。
镜荧伺候着姜偃作画,但很快就被自来熟的公主挤了出来。
她笑颊灿烂,明媚而清透,如敷水红莲。立于灯下细观去,只见眉黛盈盈,唇色如榴,是个货真价实的绝色佳人。
镜荧就常常想不通,卿本佳人,奈何凉薄轻浮,毫无女子静容自好的美。他有点生气,转身噔噔噔下了阁楼而去。
“先生,我替你研墨。”
姜偃头也没抬,并不应许,但也未曾提出反对。
在长公主的设想里,她若日日与他这般红袖添香,耳鬓厮磨,还愁找不到时机,令姜郎春心萌动?
她探玉腰望向他桌案上的绢布,他提笔也不知道画的什么,横斜曲折,歪歪扭扭的,像满绢乱爬的蚯蚓,激得她一哆嗦,她既看不懂,又嫌弃没趣。也不知道姜偃在执着什么,自己这个花容月貌的公主殿下在旁伺候着,他居然能忍住一眼都不看,就一心扑在他的不知道是何名堂的画上。
她真的好想找他说说话,培养培养感情,可是又怕一下扯远了话头,唐突了他。
心痒痒的没地儿挠,忍了又忍,终于,他在姜偃的绢上发现了自己能看懂的图样,玉指轻轻朝那儿一点:“我知道,这个一定是北斗星!”
姜偃没搭话,她自顾自地拍掌,欢喜得像是答对了世间最大的难题似的,“先生,你画得可真好,太像了。你府上的名叫开权的小童子,他的名字由来就是开阳和天权二星吧。听说也是文曲星和武曲星。”
大约是马屁拍对位了,他这次竟答复了。
虽然只有轻轻的“嗯”的一声。
但元清濯却异常振奋,精神也似是醒了。
可惜的是,她不过就认识这个,还是不明白姜偃画的其他东西是什么。于是后来再也没找着话,不禁沮丧。
转眼夜深了,姜偃的图才绘制完成,等墨水干,便用画轴穿进去卷起,收拢放在一旁。
见他起身,似要就寝去,元清濯立刻两步奔出来,横臂拦在姜偃身前,“先生,我服侍你沐浴吧!”
“不用。”
姜偃绕过她,走向净室去,元清濯跟在身后,伺机又超过了他,阻拦在他身前。
她表现得无比正经:“先生,愿赌服输,我现在是你的侍女,你别跟我客气。”
姜偃道:“公主殿下,姜偃命贱,沐浴不用服侍,自幼如此。公主玉叶之尊,莫辱了自己。”
他又调头去,伸足下楼,元清濯亦步亦趋地追上前去。
他都已经这么说了,元清濯也不强迫他,一面跟着,一面说道:“先生,你偌大府上除了两个童子好像就没有别人了,我看听泉府楼宇众多,总能收拾收拾给我匀一间对吧?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多谢先生。”
姜偃拎着一盏六角皮影纹蒙纱的长柄宫灯走在前,淡淡道:“只是赌约而已,公主终非听泉府下人,并不适宜留宿。人言可畏,终不是好事。”
元清濯便笑:“先生,你这么快就已经在为我考虑了吗?那倒真的不必啦,我在这方面的名声已经很坏了,何况我也想先生你知道,除了你,我真的不喜欢别人。”
姜偃的脚步忽停在了下阁楼的最后一阶木梯上。
——若是先生心智不坚受她蛊惑,一定和其他人一样,被得到了就被立刻弃如敝履。
——你可知道,在这梁都为公主殿下受过情伤的有多少?
姜偃提灯的手,拇指紧了几分。
元清濯因为姜偃的停下差点儿撞上他的后背:“先生,怎么了?先生?”
她的素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夜风寒凉入骨,他身上只着一件适宜在暖阁里穿的雪色道袍,让风卷得猎猎。
姜偃握紧了那柄宫灯,嗓音毫无波澜:“听泉府鼠辈泛滥成灾,公主若留下,夜里必与鼠同眠。”
元清濯心里一咯噔。
破乌鸦嘴,你诅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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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今天长心了吗?没有。